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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速回城报告!”宋庆边说着,边将自己方才草草在草纸上写好的一封书信扎起来,缚于箭上,而后纵马奔驰至桑壁城下,大喊道:“我乃广武军哨骑!城上袍泽,切勿误伤!我有书信,缚于箭上射入,请诸袍泽们拾到后,交由尔等主将!”
宋庆在城下高举右手,来回奔驰数趟,以示自己没有敌意,并将方才的话连续重复了数遍。城上士卒们见状,又听得宋庆的呼喊,于是便纷纷放下手中弓弩,静静地在城头上望着城下这位往复奔驰的哨骑。
宋庆解释完毕之后,将箭书搭在弓上,而后瞄准城楼,一箭射去,看那箭书却是恰恰插在城楼窗棂之上。见得箭书已投,宋庆遂拨转马头,向西方奔驰而去。他的部属见状,亦是纷纷跟随其后,一路向西马不停蹄地飞驰着。
刘赵大军压境,汹汹而来。桑壁即将被围攻。这些情况敲打着宋庆的脑袋,使他觉得头痛不已。然而眼下他的当务之急,无疑便是需得尽快将这一消息传回大营,郡城,乃至州治之中。
谁也不知在桑壁的阴鉴和凉州精锐能够支撑多久。方才宋庆匆匆写下,而后射到城楼上的箭书,内里也只匆匆写了几个大字:“广武哨骑已回转请援。阴护军务必坚守。”而后署上了自己的大名。
想必阴鉴若见此书,应是能鼓起勇气坚守一段时日吧。
然而方才目测,刘赵那一道兵线徐徐推进的阵势,足有五万人以上。对于这危急局面,探得军情的宋庆也惟有昼夜兼程地赶回,方才能尽可能地缩短凉州对于此大兵压境危局的反应时间。
一路上,不断有放去四周警戒的骑卒归队,而后又派出轮换骑卒警戒。宋庆及属下骑卒骑在马上,从清晨到黄昏,基本已是一日未停。就连感到腹中饥饿,士卒们也是在马背上抓一把炒黄豆,而后随意啃几口干硬胡饼,就着水囊中的水喝几口,便算是一餐饭了。
连续奔驰六七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见得胯下马匹马力已均是不济,宋庆才命部下们稍作停顿,等一会后方赶着替换马匹的袍泽们跟上来,而后替换马匹之后,再做行进。
士卒们闻言,都是依令而行。等待两刻钟左右,后方骑卒才赶着替换马匹前来。
见得替换军马前来,士卒们纷纷放下手中干粮袋或是水囊,匆匆给劳累了一天的战马喂上些许草料豆饼,而后便换过战马,继续奔驰起来。
由桑壁回广武,足足有五百余里的距离,宋庆便如此一般昼夜兼程,终于是在第二天黄昏时分,赶回了广武军大营。
此时的广武军大营中,也是一副忙碌景象。郡府之中新打制的一批箭矢、铠甲等物,皆已是堆放在大营武库外面。郡府下发的粮草,也纷纷一车一车地由士卒们拉进营中。眼见营门被粮车所阻,即将奔驰至近前的宋庆,顾不得即将脱力,奋力张开干裂的嘴唇大吼道:“营门让行!我等有紧要军情上呈!”
营门处的一名守门队官,眼见得风尘仆仆奔来的,便是营中骑卒百人长宋庆,见其神色不振,显然是奔驰日久,连忙呼喝着,喊堵在营门口的粮车们让出一条通道来。
宋庆见通道让出,略微勒马稍作缓速,一俟马匹冲到营门口,便即刻勒马,而后翻身而下,向营内疾奔而去。营中严禁纵马奔驰,军法规定违者处斩。因此宋庆即使有紧要军情,也只得徒步奔跑进去汇报。
宋庆骑在马背上奔驰甚久,两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时体力透支,跑入营门不过十几步远,便已是跌倒。方才挣扎着爬起来,未及奔出五步,又再次跌倒。一旁经过的军卒中,已有人上前将其扶起,而后细细一看竟是骑卒营百人长宋庆,忙扶着他向骑卒营军帐而去。
营门外的宋庆所领部属,此时甫一下马,也都是觉天旋地转。强自支撑了不一会儿,便纷纷横七竖八地倒在营门外。守门的那步卒队官看到此种情况,连忙换来身边一些部属。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这些脱力的骑卒们架着向他们营中而去。
扶走了这些骑卒,又来了些许步卒们,牵起这些骑卒留在营外,也已是精疲力竭的马匹,而后个个小心翼翼地牵着这些马匹,向着营中马厩而去。守卫营门的队官方才安顿好这些事情,未过多久,吊在后面负责赶轮替战马的那几名骑卒,又是已至营门前。
好不容易唤过部属将这些军马和骑卒都弄到营中去。营门口堵着的粮车,却已经排起了长队。押送粮车的士卒们看着这一会时间,纷纷入营的这帮骑卒们的狼狈相,有人一副担忧神色,有人却是说说笑笑。早将方才所见之事当作笑话传开。
李延昭正在帐中核对粮食军械调运的公文。正恼怒于郡府官员们记账的混乱无序,却见部下宋庆,被几名步卒架着入账而来。宋庆嘴唇干裂,气喘如牛。还时不时地翻几下白眼。李延昭见状,便知他定然长途奔驰,此时状态,已近脱力。
“宋兄,发生何等大事?”李延昭大惊失色下,连忙出言相问。而宋庆被那两名步卒扶进来,几乎便是立刻倒在了帐侧几案后的蒲团之上。听得李延昭相问,他勉力坐正身体,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几声沙哑的怪叫。
宋庆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李延昭见状,立刻便知其意,赶忙上前而去,为宋庆倒了满满一杯水。宋庆眼中霎时现出一抹贪婪神色,他一把将杯子攥住,而后抖抖索索地送到嘴边,一张嘴,仰着脖子便将这杯水灌了下去。
李延昭看着宋庆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而后杯中已是见底。宋庆将杯子顿在几案上,又是一脸期盼神色看向李延昭,而后用依然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百人将,再来一杯!”
李延昭依言前去,又为宋庆倒了满满一杯水。宋庆将杯子拿起,而后放到嘴边,又是几大口便灌了下去。
喝完了水,宋庆方才用手心抹了抹嘴,而后道:“刘赵尽起数万大军,已攻至桑壁。请百人将速速将此上报郡府,请府君上报州治!”
听闻宋庆所说情况,李延昭顿时面色一沉,而后便飞快地拿出手中的地图,展开看了一番。没多久,他右手的食指,定定指向了一点。那里城池的标记上,赫然所书便是:桑壁。
自去年秋,韩璞率大军进驻金城之后,李延昭便没少看这些军务方面的来往公文。因此也知上个月,趁着陈安与刘赵激战正酣,凉州兵分两路,分别由阴鉴和韩璞率精兵占领了桑壁和冀城。
地图上,李延昭划出了一条线,便是由冀城到达金城的线路。如今金城已成为凉州开疆拓土的桥头堡。输送的军械粮草数不胜数。金城如今不仅肩负着拱卫凉州的重要作用,更是作为陇西凉军的补给中转站而存在着。
李延昭细细看着地图上标记出来的道路位置。如今狄道还卡在金城通往冀城的必经之路上,可想而知欲往冀城,以及更远的桑壁运输军械物资的困难程度。
虽然狄道由于石武将主力尽数带出,而导致如今城中空虚,无力截击凉州的运输队。然而这种要道之上,卡着一个钉子,如鲠在喉的感觉,却总令李延昭觉得不那么舒服。
更不用说金城至冀城那二百余里的距离了。如此长途的大规模物资输送,如被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卒截上一次,那可便是血本无归的结局。
然而如若攻拔狄道。便大可占据之,加固城墙,增设箭楼。将狄道这个位于洮水的要地要塞化,从而可由金城多批次运输小批量物资,以狄道作为中转站。
而由狄道东出,为桑壁和冀城输送补给,一个是距离大大缩短,风险降低,再者依然可以小批量多批次运送,并派出一部分兵力驻扎在狄道往冀城的几个山头谷口,伐木立寨,监视固守,从而尽可能地压榨飘忽不定的匈奴骑卒的活动空间。
李延昭略一思忖,而后坐到几案之前,倒水磨墨,又在几案上铺开一张纸,将笔尖磨了一磨,便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府君钧鉴。日前我部哨骑至桑壁,见数万刘赵军已攻桑壁。眼下桑壁、冀城一线危急。望府君从速上报张使君。”
李延昭本欲写上落款便发出,想了想,又张开纸,加上了几句话。
“卑职愚见,我州当先取狄道,而后派五千以上精兵屯驻,再以狄道为要点,囤积物资,并输送冀城处,继而出兵,贼寇可消。”
写完信,李延昭仔细地将信封好,而后唤过帐外一名骑卒,令其送往郡府。
而后,李延昭搀起宋庆,两人便一路向千人督大帐而去。
杜杰闻报,也是至为震惊,急忙起身,与李延昭一同前往武库、粮仓、马料库等地,查看物资的储备情况。业已脱力的宋庆,自然被杜杰部属送回营中而去了。
如今不论是武库粮仓,均已是堆积如山。即便如此,郡府依然还是不断地在向大营之中输送物资。就连马料库,如今也积存了足够全营骡马支用数月的豆饼等物。
见得各个库中物资充足,杜杰面上的忧虑神色,遂逐渐减轻了一些。他转过头与李延昭交谈了一番,对目前这严峻局势各自交换意见。
李延昭随即便发现,这位千人督的方略,与自己简直如出一辙。都是意欲先拔除狄道,而后以狄道为据点,囤兵积粮,并择时支援冀城桑壁。
日后即使冀城与桑壁落败。狄道依然可以固守。不攻取狄道,刘赵大军便绝难北上攻取金城。更遑论攻取凉州了。
然而受限于通信条件。李延昭真心不知这一消息传到州治姑臧,需要多久。等到姑臧使君及其幕僚们商议出结果之后下达,又需要多久。
然而以他目前的身份,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策权,他便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那未知的决策,来宣判自己,以及麾下弟兄们的命运。
一觉醒来,天色尚且刚刚微明。然而营门处却已是喧哗起来。
李延昭穿衣披甲,起床出帐查看,却发现营门处士卒正与营外一干官吏服色的人交谈着什么。过不多久,那些守门士卒便打开营门,放那一干官吏入营。
那些官吏匆匆奔向千人督的大帐,约莫过了一刻钟光景,杜杰已披挂整齐,出帐命司鼓吏敲响号鼓,而后放开嗓门大吼道:“全军集结,饭后准备开赴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