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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昭远远地望着谷口处的搏杀,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揪紧。在那个犹如绞肉机般的谷口,生命的意义,是那般的卑微渺茫。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那谷口处,已是尸骨累累。不间断地汨汨流出的血色溪流,已将谷口外侧的土地,都染成一片暗红。
仍然不断有人倒下,不断地有新的血液汇入那血色溪流,经久不息。
李延昭的视线中,冯定正率领他麾下剩余的不足两百名骑兵,向谷口的敌军,发起他们最后的冲锋。
不同于前几次,此次冲锋,那些骑卒们都已是将马速提至极限,势如奔雷一般向依然与自己部下厮杀在一处的赵军奔去。
此时,谷口靠近冯定冲击这一侧的陇西士卒,已呈现出不堪再战的疲态。赵军前列的氐羌武士,与后列的汉军步兵,见状也向这边步步紧逼,不断施压。在这等刻意针对的高压之下,陇西士卒们的抵抗,正在不断地被瓦解。紧密集结在一起的陇上健儿,也不断地有人倒下。
似乎是取得了优势,从而使得这些赵军兵卒有点得意忘形。他们加紧了对陇西步卒的压迫,却忽视了在远方二百步外大喘气的那不足两百名骑卒。
望着不断地被压迫和屠戮的自己部下,冯定内心悲愤不已,双腿狠狠一夹马腹,战马于是又加快了速度。
当近两百骑卒奔驰起来的扬尘,距离那些赵军兵卒越来越近的时候,得意忘形的赵军,方才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在中层军官的匆忙调度之下,本来位于队列中后侧的汉人步卒,迅速拿着刀盾以及枪戟,在冯定冲来的方向集中起来,各自举起刀盾枪戟,匆匆组成了一支防御骑兵冲击的阵线。
然而这些赵军中的汉人步卒甫一站定,以冯定为首的陇西骑兵,已是挟风雷之势,纵马冲至近前。
匆忙架起来的枪戟,尚不及对准疾奔而来的陇西骑卒,冯定所部,已是用十几人落马的代价,将这一侧的临时防线,冲开了一道口子。随后而至的骑卒们,便借由这个口子鱼贯而入。奔驰的同时,这些骑卒还恰到好处地挥舞着手中刀枪,将不少在此处阻挡的汉人步兵斩杀。
冯定冲破了赵军步卒的防御,使得赵军步卒中不少人心神一慌,连忙聚集围拢过来。冯定见状,拍马而去,根本不顾这些步卒,直向他们身后尚在谷中的近千匈奴骑卒冲去。
李延昭坐在缓缓前进的马上,眼睁睁地看着数百步外,冯定所率的那支骑卒,悍不畏死地冲破赵军的防御,透阵而入,又直向赵军中军杀去。心下已是一凛。他深知,凭冯定那种状态下的疲兵,如此透阵深入,那是压根就没想要活着回来。
冯定的透阵深入,使得赵军步卒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和惊慌。与赵军步卒搏杀的冯军步卒,此时也借机奋战,希望能趁主将的自杀式突击行动,为己方争取更大的战果。然而他们毕竟奔波日久,此时尽管全力施为,仍是尽显疲态。不过取得了短短一瞬的优势,很快又被人数超过他们的赵军步卒反制。
赵军步卒步步紧逼,这些陇西残卒,也却是乏力再战。他们的伤亡正在不断地上升。斗志,也逐渐在渐渐增多的伤亡面前被消磨。这些陇西残卒,正在经受着艰巨而残酷的考验。
眼见前方战况如此,李延昭终是忍不住,遣刘季武前去向韩宁报告,言道自己部下已做好出击准备。目前战况激烈,冯定透阵而入,直冲谷中赵军中军,正是己方介入战斗的良机。特地向韩宁请求出击。
谁料片刻之后,刘季武返回,带来了韩宁的严令:“时机未到。不准出击!”
李延昭听着刘季武传达的韩宁将令。双眼望向谷口,在刘季武这一去一回的光景之中,那绞肉机一般的谷口处,又有不少陇上健儿倒地。赵军步卒步步紧逼,剩下的冯军步卒连连后退,眼看两方步卒之间的战线,便要被推出谷口。
李延昭眼见此景,再也无法坐视。他又派董亮前去向中军韩宁传话:“谷口之地,天然之险,可凭借之。今匈奴在谷外,不过区区百余骑卒,不足为虑。我等此刻惟有堵住谷口,方才有望击败赵军。战机稍纵即逝,望韩都护三思。”
片刻之后,董亮回报,韩都护将令依然是,不准出击。
李延昭闻言,霎时紧皱眉头,忿忿道:“韩宁竖子,不足与谋。诸将听令,准备随我出击!”
骑卒阵中,各将吏纷纷依令而行,命手下士卒检查好武器盔甲等,准备随同李延昭出击。李延昭纵马行出几步,望着百来步外正在牛车上握着鼓槌的韩宁,高喊道:“韩公何不出击?如今大好战机,稍纵即逝,还望韩公切莫自误!况冯定忠义,岂能枉死在此!”
言罢,李延昭也不去看仍在牛车上举着鼓槌,面色讶然的韩宁。自越众而出,纵马行至列队准备完毕的骑卒前排。成为了锥形阵上,最为锋锐的那一角。
“我广武骑卒,皆是忠肝义胆壮士,今日我抗命出击,诸君愿战者随。李某绝不强求!”
话音方落,李延昭已是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高呼道:“广武健儿,且随我冲!”
言罢,李延昭已是纵马而出,三百骑卒紧随其后,轰隆隆的马蹄声,洪亮地敲击在大地上,为这些广武健儿,奏出战斗的壮丽音符。
李延昭率先引着这些自己部下骑卒,直冲向此时停驻在己方大阵三百余步外远地方观望的,那百余匈奴骑卒。
那帮匈奴骑卒远远地看见李延昭率骑兵前来追击他们。兵力又足足是他们此刻兵力的数倍。于是那帮匈奴骑卒的将领见势不妙,拨转马头便带着自己手下那百余骑卒向东而去,不大一会儿,便钻入了路旁的茂密树林之中。
李延昭见势,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随即便拨转马头,引兵继续向南侧谷口而去。
谷口处,剩余的陇西士卒们,颓势已是越来越明显。李延昭望过去,感觉那些陇西士卒,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们随时可能坚持不住,进而败退,从而将谷口让出来,那些赵军步卒便可追杀出来。赵军骑卒也可以从容奔驰出谷,从而对己方中军构成巨大威胁。
已经预见到这一切后果的李延昭,自然猛地一挥马鞭,随后骑乘在飞驰着的军马之上,大吼道:“全军提速,随我冲锋!”
目前,自己若是出击,唯一的胜算便是加速冲破谷口那些赵军步卒的阵型。而后透阵而出,反复冲杀几次,力求将赵军步卒的阵型搅乱。
至于这一切安排,究竟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就不是他此刻可以预见到的事情了。他只是试图用自己以及麾下士卒们尽可能大的努力,来尽量使此次的战局,向着好的,有利于凉州的方向发展。
何况那员新降将领,冯定的事,他也是听手下侦哨汇报了一番。此时观冯定此人做派,走投无路仍选择背身一战,想必之前所说,不愿曲事胡虏,因而往凉州来降之事应是为真。以两千疲兵战三千敌军精锐,又亲率部属杀入敌阵,可见此人实乃忠义之才。
如此一员忠义将才。李延昭自问自己自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毫无意义地枉死在这里。依他自己的想法,此时即便是违抗军令,也不能放弃如此良机。而冯定此人,他必须救上一救。
正当李延昭也抱定了与之前冯定相似的心思时,他却忽闻身后中军本阵处,传来一声声急促而沉重的鼓声。
李延昭在马背上,匆匆回头一望,却见中军本阵,开始缓缓向谷口处行来。随着鼓点的变化,士卒们的脚步声,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牛车上的韩宁,紧握着手中的鼓槌,一丝不苟地击打着鼓点,中军的三千锐卒,便在他鼓点的指挥下,愈发急促地向山谷口行去。李延昭从中军的这些士卒昂扬而行的面庞上,看到了一种渴望,那是对胜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