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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败的赵军步卒,眼中再也没有严厉的军令,上官的呼喝此时在他们的耳中,也只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嘈杂之音。甚至连后方督战的匈奴骑兵上前接连斩杀数十名回逃的步卒,依然不能阻止他们败退的颓势。
恐惧犹如风暴一般裹挟、席卷着这些赵军步卒的内心。方才城下那熊熊烈火就实实在在地展现在他们眼前,被焚烧的云梯以及橹盾,烈火中翻滚挣扎惨嚎的袍泽,无不在警示着他们。金城的城墙,已经成了今日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即使在逃回途中,那些被烈火所吞噬的袍泽惨象,依然在他们眼前翻覆,一幕一幕不停地在他们脑海中映出一个完整而残酷的映像。
刘岳见他所亲率的匈奴骑兵接连斩杀败兵,却依然无法挽回溃退之势,便只得下令骑兵向一旁暂退,以免被溃兵冲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刘岳率部避开溃败的赵军步卒,而后绕行一圈,又接近到距离金城郡西侧城墙一箭之地外。城头的凉州军见赵兵不敌溃退,因此俱是受到鼓舞,城头一片欢腾。方才赵军投石机打翻油锅给城头军士造成的心理阴影,此时也是眼见不复存在。
方才停止对溃逃的赵军步卒背后射杀的凉州军弓弩手,眼见西南角处,由刘岳亲率的那部匈奴骑兵又进至一箭之地外,便在张阆的号令之下,示威一般地向城下射出一波箭矢。那些箭矢带着迅疾而凌厉的呼啸声,纷纷射入赵军骑兵近前的土中。偶有几名赵军步卒马匹被城上弓弩射中,倒地长嘶不已。失马的赵军骑卒,只有从旁而出,向后方奔去,试图换马再战。
刘岳见城上射下一波箭矢,自也是不甘示弱。他攻城之前设想了诸多办法,攻城器械打造的也不可谓不多,给出的先登赏格也不可谓不重。然而在首日的进攻作战当中,却接连遭逢失败,甚至连城头都没登上去几次,却是令他感到极度的不爽了。
思虑了片刻,刘岳令自己麾下的骑兵们催动战马,沿着金城郡西南角,向着西门的方向奔驰而去。这些匈奴骑卒排出整齐的五列纵队,人人皆奋力催动坐下马匹,这些马匹的速度,很快便达到了一个相当快的水平。
而后随着刘岳的命令,到达金城城门外一箭地的前排匈奴骑兵,纷纷控制战马高高跃起,而后他们在马背上拈弓搭箭,待战马跳跃到最高点之时,松开引箭的右手二指,箭矢便离弓而去,带着这些匈奴骑卒心中的不甘,纷纷射向金城城楼。
奔至金城城门外的匈奴骑卒连绵不绝,因此跳跃而起的战马,以及离弦而去的箭矢亦是连绵不绝。匈奴人不愧为马背上的民族,控制战马跳跃,然后在跳跃的最高点放出手中箭矢这种极其困难的技巧,都被这些普通的匈奴骑士运用得如此纯熟,不得不令城头的张阆感到惊心。
自头一波箭矢带着呼啸的风声乱射在城楼附近时,张阆便被几名忠心的卫士按下,躲在了垛墙后方。虽然射向城楼方向的箭矢每一次都并不算多,然而胜在连绵不绝。听着箭矢咄咄地射入垛墙以及背后城楼上的声音,张阆握住刀柄的手心,也是沁出了一缕缕细密的汗珠。
城楼上的鼓吏躲闪不及,已是身中数箭,仆倒在地。旁边的军卒冒着危险躬身上前,想将其拖下城楼去救治。然而手探上他的鼻下,却早已没了气息。鼓吏身前那只用来发号施令的大鼓之上,也是随着噗噗的声音,被乱箭射穿鼓面。躲在垛墙之后的张阆眼见这一幕在眼前发生,面上更现出几分痛苦之色。
随着那五千匈奴骑卒纷纷射出手中箭矢,而后跑远,这一波连绵不绝的风暴一般的漫射,已是将金城郡的西门城楼射的伤痕累累。听得奔城上而来的箭矢声音渐稀,躲在垛墙之后的张阆,方才探头观察了一下城外,见那些匈奴骑卒已是纷纷离开远去,而后在后方又集结起来,望着伤痕累累的西门城楼处,欣赏着他们方才的杰作。
刘岳带着匈奴骑兵往西门城楼上射出的这一波箭矢,无疑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城上的凉州军只阵亡数人,伤十余人。张阆心知,这位赵中山王的意思也很明显,无非是心有不甘,借由这波箭雨来向在城楼上督战的张阆本人泄愤,同时也是对金城守军的一种示威。
平心而论,张阆对匈奴人的这种并无多少实际效果的示威并不感冒。想来这些匈奴人也是无意义地进行了一次泄愤而已。今日他们屡屡以优势兵力强攻金城郡西城,上午下午两次进攻,却皆是几无战果,铩羽而归。也难怪刘岳会做出这样一番并无实效的泄愤举动。
望着纷纷调转马头回营而去的匈奴骑卒,城楼上灰头土脸的张阆大笑数声,而后放开嗓门,嘶吼道:“刘岳小儿!汝等明日可还敢战?阆便在此恭候,看汝明日还须折损多少兵将!”
张阆一声喊毕,而后便举起右手,命令城上军卒随着自己一起喊。于是西城城头这两千余军卒的喊声,便由风声裹挟着,传到正准备率部回营的刘岳耳中。
刘岳只听风声之中,金城城头凉州兵所喊的“刘岳小儿”如炸雷一般在耳边回响。他乃是匈奴贵族,对汉家语言亦有涉猎,当下便恼怒回身,却又听到城头传来“看汝明日还须折损多少兵将”的高呼声。便觉热血上涌,瞬间须发倒竖。他座下马匹听到这极具气势的呼喝,仿佛也是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张阆!莫欺人太甚!本王在此立誓,必取金城!城破之日,必将尔等千刀万剐!”刘岳扬起马鞭,指向金城城楼,用尽全力呼喝道。然而他的呼喝却注定只是徒劳,很快便淹没在城上军卒的吼声之中……
又望了一眼金城郡高耸的西侧城墙,刘岳拨转马头,愤愤向自己大营方向折返而去。
赵军的攻势来得急,去得也快。望着如同潮水一般纷纷退去的赵军,以及带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往他们大营中返回的匈奴骑兵,城头的凉州军卒们,纷纷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一时间振奋鼓舞者有之,相拥而泣者有之,疲惫倒地者亦有之。金城郡的城头,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哭也哭了,吼也吼了。城头的凉州将士们,很快便开始了善后工作。阵亡在城头的袍泽兄弟们,很快被抬下城去,放置在一起,准备安葬,负伤的士卒也纷纷被袍泽们或背或抬下城墙,而后转移到郡府院中。此时的金城郡郡府,集中了十数名医师郎中等,整个郡府院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草药味道,俨然已成为金城郡的临时战地医院。
金城城上的军卒们,在战斗结束后,除留少部分人在城上警戒,余者纷纷下到城背处,而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温暖的篝火纷纷在城墙背后的空地上燃起。映出军卒们兴奋或是疲惫的面容。
火头军很快将晚上的饭食抬到了众军卒歇息处。已经奋战了一整日的凉州军卒们,闻到热腾腾混合着麦香气息的味道,纷纷站起了身。当看到那一口口盛着面糊糊的大锅之时,这些汉子面上皆现出久违的光芒和神采。
“张府君体谅大伙守城辛苦,特嘱咐我等加足了盐!请兄弟们放心吃饱!若是不够,伙房还有!”抬饭食的火头军们此时放声卖力吆喝着。然而听到这面糊加足了盐,城下休息的那些凉州军兵卒们,已是纷纷急不可耐地向着那几口大锅处挤去。
未几,在锅旁盛足了面糊的军卒们,已是纷纷挤出人群,不顾手上沾满灰土,此时还呈现着极度脏污的灰黑色,他们便端着略显烫手的粗瓷大碗,寻得一处靠近城墙根的地方,便坐了下来,将碗凑到嘴边,他们的嘴唇和舌头都烫得酥麻不止,然而他们仍是不顾烫嘴,肆意而贪婪地享受着碗中食物的温度。
“府君此番可是在饭食中加了不少盐啊!兄弟们,府君厚待我等至此,今后守城,大伙可得奋勇厮杀,方不负府君对我等的厚待!”一名平日在军中素有威望的将佐美美地吃完了碗中的面糊,而后伸出舌头,贪婪地将碗底都舔了个干净,方才站起身,振臂高呼道。
这位将佐的话,在身旁的军卒之中纷纷得到了响应。这些厮杀竟日的汉子们,一边大口吞咽着加足了盐,还犹有些烫嘴的面糊,一边此起彼伏地喊着口号,表达着自己的满意和忠心。
“奋勇杀敌!奋勇杀敌!奋勇杀敌!”成百上千的军卒口中的口号,终于汇聚成一阵声震云天的呼喊,在金城郡西侧城头回响着,经久不息。
在郡府中看望慰问受伤士卒的张阆,听闻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面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直起身望向城西,而后微微点头道:“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