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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兴太守阴平,自开战以来,就几乎没有面对什么麻烦的局面。晋兴郡地处湟水下游,水草丰美,良田沃土,不知凡几。此次刘曜倾国而来,兵锋直指金城、广武、姑臧这一线。而对于凉州主要经济带的湟水流域晋兴、西平二郡,只派了自己的儿子,赵南阳王刘胤带数千兵马,做一个牵制性佯攻。然而刘胤这个负责佯攻的将领,演技实在是太差。
晋兴郡乃是张氏首任凉州刺史张轨在永嘉之乱后,为安置关中与陇西逃难而来的流民所设。这些流民本就失去了自己的家园,流徙至凉州安身,听闻赵军来攻,群情激奋之下,短短数日便募集四千余丁壮,由晋兴太守阴平所率,渡河与刘胤相攻。双方大战一日,赵军小挫。刘胤便借此退居临洮,裹足不前。因此尽管金城一线杀得天昏地暗,晋兴这边却是百无聊赖。
阴平自是不甘寂寞,本想带兵直接杀奔临洮,将刘胤擒于帐下,却深感自己兵力不足,难以为继。两相为难之下,便请援于西平。孰料西平太守用兵持重,坚决反对阴平的冒进之策,于是阴平攻拔临洮,直插陇西的作战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了。
这些日子里,每每看到陈珍所率骑卒渡河击贼,返回时皆是满载而归,短短旬日之间,斩获敌首已有近三千级,心中艳羡自不必说。而陇西地区那些规模有限的氐羌部落,也从刘曜那里打劫到了足够部族中人用到明年的粮草。于是皆大欢喜,除了被打劫的赵国皇帝刘曜,与没仗可打的晋兴太守阴平,大家都很快意。
粮道接连遇袭的消息传至赵军中枢,披甲坐镇的赵国皇帝刘曜,险些从胡床上跌下来。当接连几封皆是如此的告急军报陈放在他的案头时,这位深受其害的人,忍不住对着手下的将军们咆哮了一阵,并且难得一见地乾纲独断,一方面命临洮狄道一线屯驻的后备兵前去保卫粮道,一方面命金城一线的刘岳加紧进攻。他一次带了这么多兵前来攻凉,几乎是志在必得,怎能容忍粮道遭袭的小小挫折便放弃安定西北的大计呢?
陈珍返回西平之后,便纵马直入城门,本欲直趋郡府,却听闻守门军士言道阴府君正在城楼之上,便到达瓮城之内,而后下马,自顾自地向城墙上走去。刘季武等人便将马统一集中在瓮城的东侧,而后数百骑卒便纷纷下马,围坐到了瓮城西侧来。一时间瓮城之内,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陈珍上得城头,却正见城楼之前,一名披盔戴甲的将官搬了一根胡凳,端坐其上。正是晋兴郡太守阴平。陈珍见状,急忙上前,与之见礼。却见阴平只是懒洋洋地拱手权作回礼,神情萎靡,颇为郁闷。
陈珍见状,却也是不急,在阴平身旁反复转悠了几圈,而后开口道:“阴府君究竟是为何事而郁闷不已呀?”
阴平又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陈护军有所不知,在下在这晋兴郡中,每日看尔等威风凛凛,纵马驰骋,杀敌建功,我却只能率数千精锐窝在城里头,这心里啊,简直不是个滋味……唉……”
陈珍听闻,也是淡淡一笑道:“莫非,阴府君想领军出征,横扫虏贼?”
阴平眉头一展:“可不是嘛!知我者,陈护军也!然而不曾有机会啊,那刘胤小儿,与我激战一日,双方互有损伤,孰料刘胤竖子便连夜奔逃,跑临洮去了!陈护军你说说,有这么打仗的吗?一拳打到棉花上,老子憋屈啊!”
陈珍闻言,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愣了片刻,而后抱拳言道:“阴府君军伍齐整,锋芒毕露,敌将不能敌因而远遁,阴府君当感到高兴才是啊……”
阴平听得陈珍的劝慰,却越听越是郁闷,连连摆手道:“陈护军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又有何紧要军务,不妨直言。若是阴某人能帮上陈护军,决计尽力而为。”
陈珍听后,大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如今我等突袭了赵军粮道,无异于釜底抽薪,然而据在下愚见,赵军如今兵势虽遭小挫,却未损元气。两头兼顾也并非难事,因此当会令陇西一部前往护卫粮道,而金城左近赵军,势必会强攻大河两岸,妄图通过强大兵势,迫使君就范,并与之和谈。我等当继续遣哨骑四出,寻机袭扰赵军粮道,而金城一线苦战近月,兵力不足,定然难以支撑,还请阴府君携麾下精锐,前往支援。则赵军之败,只在旬日之间!”
阴平听得陈珍一番话,面色数变。然而听到赵军之败,只在旬日之间,面色便随之晴朗了起来。
“陈护军可有十足把握?”阴平思量半晌,终究是无法下定决心,便复问了陈珍一句。
“若谈十足把握,虽不至,亦不远矣。”陈珍信心十足地道:“阴府君,你我皆是带兵之人。刘赵此次大动兵戈,刘曜带甲十数万,营帐绵延数十里,威风则已。然每日靡费钱财粮饷,更是天文数字!我部旬日之间,已策动氐羌之众,对其辎重袭扰十数次,获其粮草数万石,兵甲箭矢无算。如此釜底抽薪,金城一线赵军靡费钱粮物资,又从何而来?”
陈珍讲得滔滔不绝,阴平听在耳中,面上表情也越发精彩起来。
“只要赵军顿兵金城郡下,不得寸进。如今粮草物资接济不上,时日一久,必然生变!如此一来,日后赵军所虑,便不是如何攻陷金城,进据我州。而是该如何不伤元气,全身而退!”
阴平闻言,已是激动地起身,紧紧握住了陈珍的手,道:“听陈护军一席话,令愚下茅塞顿开!我这就将郡府事务移交给长史,而后点兵赴援!”
陈珍闻言,也是心生感佩,忙道:“此去金城,必多凶险。刘曜若是不甘于失败,必会猛攻大河两岸。阴府君万事小心,切忌冒进。稳妥为上。愿来日祝捷之时,还能与君共谋一醉!”
阴平拍了拍陈珍的肩膀,笑言道:“一言为定!”
陈珍此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持节调度,本没有权力调动这些太守级别的方镇大员,只能靠着自己一张嘴说服他们配合自己的策划筹谋。而阴平听闻他的这番策略,却没有任何惺惺作态,当即便直爽地答应下来,也令他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一仗虽然前前后后不过一月的光景,却令身在其中的人们,都已觉得是度日如年。
大河两岸金城郡,以及大营的血战,不知令多少家庭失去了孩子,多少稚子失去了父亲,又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这些忠心士卒的失去,对于凉州来说,是永远不可挽回的损失。
陈珍站在晋兴郡的城头,遥望着近在咫尺的湟水,不由得感慨万千。就让这一场战争,早早结束吧。陇西据守冀城与桑壁的凉州精锐,仍是处于对峙与苦战之中。战端未结,这些老卒,又不知有几人能归。
凉州此次,已流了太多太多的血。陈珍已不忍再见任何人倒下。自己率部袭击赵军辎重,其中每一名士卒的阵亡,都令他感到万分痛心。奔流的湟水河,不知能否感念他心中所思所想。然而陈珍闭上双眼,临行之时张使君的嘱托,却依然意犹在耳:
此去多艰险。然我等已无退路,本州生死存亡,皆系于此一战!望君忠心为国,戮力而为。来日凯旋,成逊必举杯为君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