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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李延炤被调往令居一事,士卒们的群情激奋,与李延炤本人的淡然处之,形成了一种鲜明对比。
李延炤并未苛求太多,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始,他所求无非尽力做好身边的每一桩事,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些朝夕相处的人,谋求一条活路,使得原本世界上的那副惨象不再时时上演,也使得汉家儿郎的鲜血,能少流一些。
然而设身处地待在这个能决定很多人生死的位置上,李延炤才惊觉,这一切原本就不似自己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他不知他的出现将历史的车轮推进了多少,他只知如今的凉州,依然还是处于夹缝中求生存的这么一种状态。两年的光景,自己拉着辛府君一同励精图治。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便将一切都打回原形。
如今府库已空,两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化为乌有。然而令李延炤感到有所宽慰的,是日益精进的手工业,和往来于凉州全境的商队。他坚信,只要这些事情还在做,那么改变和崛起,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要说命数已定,李延炤自然是不信的。然而冥冥之中却总有种在现实中挣扎的无力感。来到这个时空两年多了,却依然没有混出什么模样。如今更是遭到贬谪,真可谓是穿越者之耻。
反复思量了一番之后,李延炤唤过账外值守的士卒们,交给他一份名单,名单上九人,都是最开始还在马厩中就在他手下做事的老部下。李延炤神情凝重,吩咐值守士卒将这九人请到他帐中来。
那名值守士卒接过名单转身走出帐去,李延炤毫无形象地以左手做支撑,斜躺在胡床上,望着几案上的一摞军报等物发呆。过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那九人相继来到帐中,在李延炤的授意之下各自寻得一个蒲团坐下。九人之中,刘季武如今已升任广武军骑都尉。曹建也新近受命署理百人长一职。崔阳、秦大勇水涨船高,也升任队率。丁越、廖如龙、韩文灿、张兴、王强如今已俱是担任什长之职。
之所以喊他们前来帐中,正是准备宣布自己将调任令居县司马一事。之前李延炤向辛太守请命,请求带走几人,也正是基于老兄弟用着顺手的考量。既然如今府君已经照准,那么李延炤便要征询这些老部下们的意见了。
毕竟如今这些人已有不少算是身居高位。李延炤倒也不能强迫大家跟着他跑到令居县那种地方去从头再来。不过对于这些一直跟着自己的老兄弟,他还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然而依他自己猜测,曹建、刘季武以及两名队率很可能不愿随行。毕竟如今职位摆在那里。郡兵中的基层将吏待遇倒也说得过去。加之家眷又早已在郡城中安定下来,不愿同自己去吃苦头倒也是人之常情。、
见众人皆已到齐,李延炤直起身体,又恢复了一副正襟危坐姿态。他看着帐中对坐着的九人,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遥想当初,大伙随我自马厩而起,如今已两年有余。两年光阴,六百个日夜,所经历的刀光剑影,生死搏杀更是不知几何。辛苦诸位,延炤在此,向大伙道谢!”
言罢,李延炤离席走到一侧,而后竟跪了下去,双手交叉置于地上,而后向着帐中九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九人见状,连忙起身避席,人人皆是一副惊愕之色。他们万万想不到,如今已贵为一军司马的李延炤,竟会在这种场合向着他们施如此大礼。惊愕之余,却皆是默然,只有坐得最近的刘季武疾步上前,将叩首的李延炤扶起,颤声道:“司马这是做什么?我等实在当不起司马如此大礼!”
李延炤缓缓挣脱刘季武的手,而后站直身体举目望向帐中诸人,道:“我给众位叩首,乃是感谢诸君与我这两年来的生死之交,袍泽之情。如今分别在即,日后各有军务,不知再见之时,又是何种模样。生怕来日无法再与诸君相见,故而叩谢诸君,以为离别……”
李延炤话甫一出口,帐中诸人已皆是一副郁郁神色。刘季武坐席旁的崔阳愤愤道:“不就是杀了几个恶奴,竟如此贬谪司马。这些人,当真是忘记了之前大河两岸的血战了!”
李延炤摇摇头道:“崔队率,莫要激动,府君与我已是宽仁。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若于我没有任何惩治,阴氏那里也不好交代。此事便休要再提,我意已决。即便转任他处,焉知就非塞翁之马邪?”
崔阳听闻李延炤言道他去意已决,思虑了半晌,便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之上,颤声道:“之前蒙司马不弃,率我等投军,如今虽已小有所成,然而引路之情,没齿不忘。司马若不嫌弃,便请带阳同往!”
李延炤神情肃穆地看着崔阳,心下已是大为感动,然而想到一些旁的事情,便问道:“崔阳,此去艰辛,你家人却是如何安顿?你们在郡中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创出一片天地,如今若是随我转任,便如同白手起家,又免不了横遭一番周折……”
崔阳闻言,却是头也不抬答道:“我自随司马转任,家人便继续在郡中生活,两不相扰。望司马准允。”
崔阳话音方落,刘季武也是半跪于地道:“季武亦愿与司马同往,望司马不弃!”
李延炤方才听闻崔阳愿往,已是感动不已,此时乍然听刘季武要求同往,面上已不仅仅是惊愕。他皱眉道:“季武如今已身居高位。若是随我转任令居,定然难以寻得平级缺额。季武之意决否?”
刘季武听到李延炤所言难以寻得合适职位将他平级调动过去,心中已是感佩于李延炤的一片赤诚。他面不改色道:“即使过去再任什长伍长,乃至一马前卒,季武亦是无悔!望司马不弃!”
在刘季武之后,其余那些从开始就跟随自己的部属们纷纷跪地叩首,言之凿凿,愿与李延炤一同进退。独独曹建一人立于帐中,略显犹豫。当发现身边一干同泽都表示愿随李延炤前去调任之后,他心中顿觉尴尬不已。然而略一抬眼,看到李延炤也是在注视着他,忙不迭地垂下头,而后单膝跪地,似是表示自己也愿随同前往。
李延炤方才站在上首,早将帐中一干人等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了曹建的迟疑。心知曹建必然是舍不得出生入死拼杀而来的职位。李延炤眼神如今无比清明。他开口,对曹建淡淡道:“曹百人长便不随我同往了吧。你留在郡中便可。如今我调任令居,也是有些舍不得这些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你留在郡中,切记带好这些袍泽,切莫让他们做无谓牺牲,即使我在他处,也能为之宽慰。”
曹建闻言,心下微惊。然而李延炤所言,也确是曹建心中本意。他迟疑片刻,便也恭敬抱拳,言道:“属下谨记司马教诲,必不负司马所托。”
刘季武转头看了一眼曹建。那眼神却很是复杂,直看得曹建心中五味杂陈。
“既是如此,诸君便散了吧,来日交接完毕,动身之时,诸君便随我同往。”李延炤似是已有几分倦意,边打着呵欠,边向帐中诸人言道。
诸人躬身行礼,而后相继退出,帐中转眼又是空落落的。李延炤望着众人方才跪坐的蒲团,喃喃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