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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是逼近冬日。流民们今年垦荒之后的冬麦也早已播种下去,郡府为此还特地派出了几名主管农业的吏员,对流民们耕种冬麦也进行了一定的指导。在冬季来临之前,各里坊的里吏也组织人手,在远河的田间地头打了不少井。而后将各自的田地浇透,以期来年春夏交际能获得一个不错的收成。
趁着冬日到来之前,又正是游牧民族为越冬而发愁的时候——他们所畜养的牲畜,每逢冬日便会带给他们一大难题。牲畜在草木枯黄的冬日,非但不长膘,而且它们食物的来源也成了很大的问题——相当多的情况下,它们甚至会与部落中的人抢食吃:为了维护来年畜群的规模,部落中的族人也不得不忍痛匀出一部分口粮来供养它们。
在这个时节,也正是牲畜价格跌底的时候。除去在任何时候都算是抢手货的马。不管是牛还是羊,现今价格都赶不上往日的七成。李延炤脑袋活络,自然知道这时候正是通过与游牧贸易从而大发其财的时候。也完全可以通过这些贸易,从而在县中发展自己的小规模畜牧业。养了羊不仅可以做肉用,而且羊毛也可以成为生产流通的货物。
至于牛,在这时代法律中,做肉用肯定是被禁止的。不过耕牛越是普及,农业生产的效率显然就越高。至于马就更不用说了。补充县兵所用,卖出赚取资财,甚至还能换来盐铁等战略物资。李延炤更是深刻地意识到,与秃发部或者其余的诸多少数民族维持这种贸易,将会给本县带来怎样巨大的收益。
至于跨境贸易,李延炤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若是进行此事,所要牵扯的人与事就显得太过繁杂。而且凉州往西,通往古丝绸之路的途径,又被西域长史府赵贞所封锁。建兴八年长安陷落,整个北地几乎沦于胡羯之手。张茂假摄凉州,便引起西域长史赵贞不服。赵贞自领所部,割据伊吾、高昌、鄯善等地自立。可以说自此之后,西域便脱离了凉州政权的控制。
虽然跨境贸易确实能带来更为丰厚的利润,不过当下这种情况,显然并不具备通过丝绸之路进行贸易的条件。且赵贞所据之地,对凉州更是防范备至。即使一支小小的商队想要进入西域长史府的地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至少在当下,凉州是并不具备进行跨界贸易的条件。
当打听到湟水流域各个部落牲畜价格纷纷跌破原价七成之后,李延炤便开始筹集粮食及部分食盐等等这些游牧部落紧缺的物资,准备再组织一次交易。这次趁着牲畜价格便宜,他是打算再换回来一批牲畜,而后相继售卖。同时留下一定规模的畜群,开始在县中发展这种小规模的畜牧业。
产业的复合和多样化发展,也是盘活经济的有力手段。若是能这样发展几年,令居县几乎便足以与湟水流域隶属西平、晋兴二郡治下的那几个富裕的县相媲美。待到那时,充裕的物资和财货,武装起来一支强大的县兵,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一次因为涉及的财货量较之上次更为巨大,李延炤不得不亲自带队,又抽调了四个百人队的军卒,押送着两百余车粮食食盐等物资,向着临羌县而去。刘季武、崔阳、秦大勇三人随行。李延炤用他们进行协助,也正是想让他们熟悉与游牧部落易货的这一系列流程与注意事项。若是以后再需要进行这样的贸易,他们几人便几乎完全可以替代自己来发挥作用。
四百余军卒,押送着满载的两百多辆粮车,浩浩荡荡地开出县去。车轮碾压过扬尘的土路,士卒们的脚步坚实地踩踏在这并不算平整的官道上。人人默不作声,裹紧身上的衣甲继续前进着。
这支令居县兵在之前也算经历过大战的磨砺,吃苦耐劳较之先前,已是长进了不少。李延炤虽然早就令工坊中的那些裁缝们为士卒们制备越冬的厚衣物。不过限于人手有限,产能不足,即使现在已经近了冬日,士卒们却依然是没有能够全部领到越冬的衣物。
随着县中那位樊掌柜被抄家,留给了李延炤一笔颇为丰厚的家产。除去发放抚恤之外,作为县兵主官,李延炤也让营中士兵们尝到了不小的甜头。棉布麻布等等每人发了两匹,仍是余下不少。饶是如此,家中有手巧婆娘的军卒们,自然能够靠着赏下的这些布来为自己添置一身合体冬衣。不过还是有不少士卒们,在初冬萧瑟的寒风中打着冷战。
李延炤与崔阳、秦大勇数人骑着马,由队尾策马持行至队首,看着眼前缓缓行过的军卒们。刘季武在队尾留着,收容掉队者。每前行约一个时辰左右,李延炤便会下令全体休息一刻。
行军本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在冬日行军,其实更加考验将领的组织能力。若是行军一事安排不妥,很可能因为恶劣的自然条件和艰苦的跋涉,引起士兵们的不满。若是发展严重起来,甚至能够变成一场哗变。李延炤久历行伍,自然不会放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三人策马立于队首,看着一拨拨押车军卒缓缓前行。转眼间首排便已行出百来步。从李延炤面前经过的一名年轻士卒,紧裹着自己身上的外衣,因为冷,嘴唇已经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这年轻士卒见李延炤等就在一旁,便也不敢多言,只是牵着拉车的马匹,艰难地走着。微张的嘴在寒冷的空气中哈出一道道白雾。
望见那士卒艰难跋涉的背影,李延炤心中乍然生出一丝恻隐。他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一旁骑在马上的崔阳。而后便拔步而去,插入行军队列之中,不过几息光景,便已追赶上了那名年轻军卒。
牵着马的那名军卒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便抖抖索索地回头望了一眼,却正看到李延炤向着他而来,一时间心中惊愕,便木然立在原地,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李延炤,不知这位何故找上了自己。
李延炤解开外面所穿的皮甲,而后利索地脱下自己的外衣,一把甩去,便搭在了那名年轻军卒的身上。那军卒突逢如此变故,心下也是惊愕不已,连忙跪地语无伦次道:“司马……这可……可使不得。天气冷……还是……还是司马自己……穿上吧。”
李延炤心知自己原先一声令下,数颗人头落地的事迹在这些军卒们心中留下难相与的印象。不过治军惟严,将会很容易激起士卒们的反弹。在平时施以一些类似于这样的关怀,也能更有助于自己融入到这些士卒之中去。
收买人心实在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李延炤扪心自问自己,于此道也只不过是初窥门径。对于这些在他手下的军卒,也是尽量示之以诚,厚其赏赐,并且严明军纪,加之先前据守大河北岸金城大营之时,他在营墙上数番血战,杀敌无算,也为他在这些士卒之中加了不少印象分。
李延炤匆匆穿戴好自己那领皮甲,而后拍了拍那名年轻士卒的肩膀,笑道:“无妨。你便穿着吧。这种天气,我倒还承受得住。”言罢便转身匆匆而去,那名身上披着李延炤外衣的年轻士卒,便一脸受宠若惊地目送他离去。
夜晚宿营之时,因现在押送着数量不小的粮食和盐,李延炤倒也不敢托大,便命全体伐木立营。天气寒冷,挥斧伐木的士卒们倒也不曾有什么怨言。他们轮流伐木的光景,身上已是渐渐感觉到热乎起来。匆匆立好一个足够数百人居住的营寨,他们所押送的那些盐粮货物,也都纷纷被安置到了营地之中。
营地中很快升起了数十处篝火。士卒们纷纷聚拢到篝火旁取暖。带队的数名百人将倒也不用李延炤操心,很快便排出了夜间值守的哨表。便在这小营地中将就了一夜。
次日清早,众人匆匆吃过早饭之后,便继续踏上路途。经过三天的跋涉,李延炤亲率的这支队伍,终究是到达了临羌县外。
双方之前都已经过一次贸易,对这项贸易的章程各自有了一份初步认识。李延炤抵达临羌县之后,便令所部在县城外立营。他便又入城去拜见了马都尉。由马都尉派遣了一名小将,与刘季武一同前往秃发部营地,递上此次所携粮米食盐等物的账簿。因先前已有使者来回沟通,秃发部也很快地开始挑选牲畜。
已有一次前车之鉴,现今虽然双方对于此贸易之事仍有几分生涩,不过经过两天,交易还是很快达成。李延炤看着此次交易获得的数量颇多的牛羊牲畜,内心已经开始幸福地犯了愁。
此次又交易良马一百五十匹,牛一百五十头,羊三百只。秃发部的族人感念李延炤这次如同及时雨般来到的交易。部落中面临这等寒冬,已经有牛羊开始因缺少食物和恶劣天气而冻毙。收购了这么多的牲畜,无疑大大减轻了部族之中所面临的粮食压力。
这些族人送来了一批冻毙的牲畜,有三头牛和三十余只羊。作为赠品送给了这些县兵。李延炤派刘季武带了一个队的士卒,抬了一头牛和十只羊给临羌县中的马都尉送去。而后便拔营上路,准备返回县中。
那些作为赠品的死畜自然而然地成了返回途中众人的食粮。有肉吃对于这些军汉们来说,人人都是欢欣鼓舞。返回途中竟也再不复原先那般士气低迷。李延炤令军士们分割了一头牛和十只羊的肉,而后取来盐,进行了一番腌制,以备后用。
返回县中之后,李延炤又给军中留下了五十匹马,准备卖的一百匹则在县外找了一处山谷间,调拨了数队军卒轮流看顾。牛也同样给县中留了五十头,而剩下一百头亦是圈养起来,准备来年开春之时再出手。
至于那三百头羊,李延炤决定下发给那些田地不足的民户畜养。不过每到秋季,羊毛可以剪掉的时节,县府要向这些民户征收一部分羊毛作为税赋。其余的部分则由县府出钱物或者粮食来收购。这些羊的所有权,也并不全归于这些民户。这些羊为民户们创收的同时,县府亦有条件:民户不得擅自屠宰自己养的羊。
若是民户们畜养的羊死亡,则须向县府报备,由县府派人查验羊的死因。若是蓄意而为,则勒令民户赔偿。出不起赔偿的,没收等价田地作为赔偿。李延炤也不想让这些民户眉头一皱,就把原本可以源源不断创收的羊宰掉吃肉。目光长远的人能够看清长远的收益。而大多数目光短浅者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利益。
圈养的牛马,依然由县府遴选一些过冬有困难的流民户们来负责照料。县府向这些民户发放足够支撑他们越冬的粮食作为报酬。刘季武则负责日常巡视这些圈养的牛马,每日点数,并且查看它们的身体状况。李延炤严令若是有病畜,一定要先将它与平常畜类隔离开来,再请县中兽医前往诊治。
安顿好了这些牲畜的事务,李延炤又去了一趟营中,请周兴选拔百名有骑术基础或是身体柔韧性较好的步卒准备充任骑卒。另选百余名身体强壮的步卒,单独另编一个百人队,由周兴亲自统率。周兴虽然不太清楚李延炤此举何意,不过他还是遵令照办。
工坊之中,经过这月余的辛勤劳作,头一批二十把诸刃长刀已经打造出来。李延炤招呼了一什士卒,将这些刀先搬到营中入库。并唤过司库记录了这些武器的入库情况。一整个冬季,工坊中陆陆续续打造出了将近七十口诸刃长刀。在营中司库的管理下,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纷纷登记入库。
除去打造长刀,李延炤还交给李良一个新任务,便是钻研打制铁甲之法。这个时代防护力最好的两档铠,较之后来出现的一众铁甲,防护力仍显得稍逊,李延炤苦思冥想了几日光景,方才绘制出了一张图纸,交给了李良。令他按照图纸来试制新式铁甲。
在建兴十一年冬,令居县上上下下可谓忙得不可开交。并无特大利好消息或是坏消息。在与刘赵交战之后的这第一个年头的冬季,便就这么平平常常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