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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止眯眼,“连城兄认为,什么才是该谈的话?”
连城看着她笑,“你若没什么想说的,又何必费了那么些心机,绕个圈子住到蔺府来?”
“衡止是二小姐的故交,只是有些话想和二小姐说。”
“不知衡公子何时和我妹妹交好的?”
“我和蔺姑娘是君子之交,相待以礼,清清白白,并不是什么交好。”
“既是君子,就该顾及到我妹妹的名誉。”
衡止哑然。
连城又弯唇,“夫渠现在应该到清荷苑了,你沿着这条路边能走到。”
“多谢。”
“不必客气,反正你也知道该怎么走。”
衡止一个踉跄。
算了,还是不逗她了。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写字的功力还是没有半分长进啊。”
衡止转头,“不知连城兄在说什么。”
“小时候在棋子上刻字,刻的便是歪歪斜斜像条爬虫,如今正经写封书信,字里行间居然颇有当年的风采神韵。”
衡止一脸黑线,自知已经被发现了。
自己那么写,还不是为了能让他认出来?
“嘲笑我啊?”
“哪里哪里,嘲笑手下败将这种卑劣的事情,在下可是做不出来。”
衡止又黑了脸。
他这是在说当年她不断挑战人家,最终好不容易才在棋艺上扳平一局的事情?
而且还是他故意让的。
“当时年少,本事不够,如近若是再比起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衡止未必会输。”
“哦?那也不知是谁在桃花宴上说什么‘连城兄的箫声却是绝响,我却远不及天成,今日不过是来讨教一番’,又不知是谁说我作诗做的极好,他甘愿认输。”
衡止噎道:“还不是为了让着你?”
连城微微一笑,“蔺芷蘅,你记住,从今往后,只有我让你的份儿。”
衡止也笑。
“那倒是要看看这些年,连城哥哥是不是有长进了。”
“我倒是笨拙,没什么长进。不过就算是吃老本,也够你输的头破血流了。”
衡止扬了扬下巴,眼里含着笑意,“那就改日讨教了。”
“去找夫渠吧,小心别吓着她。”
“那是自然,毕竟是我妹妹。”
“放心,是你妹妹。还有你弟弟,我都不跟你抢。”
反正你的,也就是我的,抢什么呢?
清荷苑。
衡止站在那里,看着满池的碧叶,心中又是感慨万千。
“衡公子?”
“哦,是二小姐。”
“公子不是应该有话与兄长说的吗,怎么跑到我的清荷苑来了?”夫渠疑惑道。
“有些话,我想先和二小姐说会好一些。”
“衡公子想说什么?”
奇怪,这个衡止,怎么怪怪的?
衡止转过身,定定的看向她,双唇轻启。
“芙蕖。”
她一下子怔住了,双眼猛地放大许多,一时间站在那里动不了身。
不对,方才见面的时候,兄长并没有告诉他两位小姐的名讳,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叫夫渠?
不对,方才他叫的是芙蕖,不是夫渠。
一定是她听错了,一个江南来的外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过去的名字,怎么可能知道蔺府那些尘封的旧事。
芙蕖啊。
芙蕖吗?
听闻母亲生前,极爱各种香草和芙蕖,蔺府正屋前的小院子里已经栽满了白芷和杜蘅,于是父亲又专门在这个本应是“海棠苑”的静僻小院里,砍了些本来栽的好好的海棠树,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里面栽满了荷花。
于是,这里便叫清荷苑了。
而她,便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个名字已有十年没有人叫过了,那种熟悉的语调,那个熟悉的嗓音,都应该属于记忆里那个温柔活泼的人。
衡止抬起手,缓缓解下了脖子上的方巾。
脖颈一片平滑,并没有想象中的吻痕或是伤疤。
但是,那样光洁细长的脖子,细腻的肌肤,却让夫渠一下子颤抖的不稳脚。
衡止,衡止。那个名满天下的江南公子,他竟是个女人。
难怪她叫衡止。难怪她知道她叫芙蕖。
“长姐。”她垂下头,眼底已经不争气的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衡止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十年没见,我的妹妹都这么大了。”
“我走的时候还比你高一截呢,结果你现在已经和长姐一般高了,枫桥更是快高出了我一个头。”
“还以为你有多少长进呢,结果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爱哭。”
“哭什么?长姐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夫渠却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是在她怀里呜呜的流着泪。
她当然也激动,也难受,也想抱着妹妹好好的哭诉一番。可她是长姐,她要担起呵护妹妹的责任,若是她也哭得梨花带雨的,眼前的妹妹又该谁来安慰?
“长姐,兄长知道吗?”
“他只是猜出了些端倪,若是真的知道了,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长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蔺府已经没有蔺芷蘅的位置了,我只能是衡止,一个客居在蔺府的衡止。”
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别的孩子不到一岁就能走路,但她因体弱,依然只能在墙边蹒跚着。那个时候的兄长已经可以一个人住在梧桐苑,不需要乳娘的陪伴和照顾了;长姐也已经开始背诵古文诗词,和父亲学下棋了;而她却还连人都认不全,整日在奶娘的怀抱里嘤嘤的哭着。
她出生在清荷苑,也在清荷苑一点点长大。
父亲会来看她,但是总是抱着她在荷池边站一会而就走了。
那个时候的长姐虽然也只是个孩子,却每天都跑到清荷苑哄她逗她,给她讲些好玩的故事。
再大一点的时候,父亲便告诉她们,梧桐苑里的那个小哥哥是他的义子,她们的义兄,也是那个时候,她们才意识到,原来蔺府还住着除了二娘以外的另一个不姓蔺,但是她们必须要敬重的人。
“姐姐,为什么你和枫桥弟弟都在二娘那里,我要在这里呢?”她才四岁,她不懂什么情怀什么念旧,她也不懂什么爱屋及乌什么触景伤情,她只知道她是一个人住在离姐姐弟弟很远的地方,身边只有一群喊她二小姐的丫鬟。
蔺芷蘅握住她的小手,告诉她父亲是为了试炼她,让她变得独立坚强。
“蘅儿?这么晚了找为父有何事?”
“连城哥哥可以住在梧桐苑,芙蕖也可以住在清荷苑,那芷蘅也能去浣竹苑。”
所以,蔺家的两个嫡女就这样分居在了在两个别苑。
衡止在清荷苑换上了一身女装,坐在铜镜前,夫渠在身后为她梳着一头秀发。
“说来真是可笑,长姐竟都没怎么穿过裙子呢。”
夫渠手上的动作一顿,眼里有些伤感。
姐姐虽着了裙装,嗓音却……依旧如同男人般低沉喑哑。
“长姐今日所说的……误饮毒药,可是确有其事?”
衡止照着镜子,捋了捋自己的秀发,“饮毒是真,误饮是假。”
夫渠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
“为何?长姐好好的嗓子……”
“夫渠,”衡止站起身来,打断了她,“若是没有那碗毒药,便没有今日的衡止。”
夫渠的眼神,暗淡了些。
“我们准备过去吧,我在你这待了这么久,就是父亲和兄长不着急,枫桥那小子也肯定担心的想冲过来打我一顿呢。”
“好,方才已经叫人去通知兄长他们了,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正厅等着了。”
夫渠麻利的给姐姐梳好头,二人便起身往正房走去。
“长姐跟在我身后吧,免得将他们吓坏了。”
“好。”她莞尔一笑,低着头跟着夫渠的脚步,不一会,就看见了门槛。
衡止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踏了进去。
夫渠又走了两步,颔首向父亲行了个礼,便走到了一边坐下了。
剩下身后的女子和一屋子惊诧的人。
蔺芷蘅看着面眼神复杂的父亲和嘴角扬着笑的连城,回想着今日那些令她心里难受的点点滴滴。只能以一个外来客的身份与自己最亲的家人说话,只能以参观为借口亲眼看看自己长大的家,只能用“衡止”这个名字向他们介绍自己。
她抬起脚,缓步走向前,每走一步都会盈出一滴热泪。
扑通一声,她将裙摆一撩,跪在了地上,所有人似乎都能听见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那一声响。
“不孝女蔺芷蘅,跪见父亲。”
蔺九霄两眼有些迷离,身子却已抢先上前将女儿扶了起来。
他只是怀疑,只是觉得这个衡止有蹊跷……
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大约是快要回来了。
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看着眼前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儿,失了神一般呆住了。
“是父亲对不住你,你又何来不孝之说。”
二夫人雍婵用手帕捻了捻眼角的泪,拉过一旁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杉楼,轻声说“杉楼,那便是你大姐姐。你那个时候还小,不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