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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我之中,只有一人能入宫,而另一个,便只能掩人耳目去当个歌妓。虞美人,若不是为了毁掉我的脸,当年又何必点那一把火?可惜啊,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我还是入了宫,而你,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要是个低贱的。”
“是啊,谁说不是呢。都是命罢了,盏香早就认了。”虞盏香也笑。
那个时候,她以为师妹已经葬身火海了。
她整个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不停的想着,如果不是她,师妹就不会死。
如果她没有将师妹锁住,师妹也许就逃得出来……
结果最后,大火将一切烧之殆尽,甚至就连一具焦黑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后来师父说,若拂没那个命,便只能由你进宫去了,莫要辜负我这些年来的教导。
那个时候的余湘却只觉得,老天是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因为一己私利便害死了师妹的她,有什么资格去献舞,去进宫,去当娘娘,去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害死了师妹,又背叛了师父。
从前的余湘背弃了一切,去栖凤楼里当一个最底层的小歌女。
从那之后,便每一天都活在悔恨里。
她第一回听见别人说出“殷若拂”这个名字的时候,指下一哆嗦,弹错了调子,好在并没有人发现。
后来,她越来越确定,也越来越兴奋。
她的师妹,那个喊她湘子姐姐的若拂妹妹,她可能还活着。
她看见那张脸的那一瞬间,心里只道了四个字。
谢天谢地。
谢谢你,还活着。
殷若拂,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当时正在翩翩起舞的她,戴着面具,没人看见那一行热泪。
当时的虞盏香在想,就算她是青门引的敌人又如何?君迁子的走狗又如何?
她还是殷若拂,她还活着。
只要她活着,便好了。
现在的殷若拂,不管说些什么,她都没办法动怒。
就算她说她是妓,就算她说她下贱。
事实本也就如此,不是么?
“虞美人知道就好,有些事情,当真是没办法争取的,下贱的人呢做什么都没用。”殷若拂背对着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又转过身,端着那茶盏,朝着虞盏香一步一步走近,“虞美人当知,像你这等生来低贱之辈,勤恳努力是没用的,偷奸耍滑更是没用。”
她突然一伸手,将茶水尽数泼在了虞盏香的脸上。
那动作太快太利索了,盏香只来得及闭眼。
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人依旧笑着,手里端端的托着那茶盏,细细把玩。
“这茶,泼在了虞美人的脸上,虞美人当是知道它已经凉了。”
盏香莞尔一笑,点头道,“多谢娘娘开恩,泼的是杯凉茶,不然贱民今日,这脸便算是要毁了。”
殷若拂最不喜欢听见的便是“脸毁了”这样的字眼,这是她当年最痛的伤疤。
她怒气横生,一挥袖子便将那茶盏摔在了虞盏香身边。
碎了个干净。
虞盏香还在地上跪着,那碎瓷片散落在她双膝周围,她依然纹丝不动。
这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像极了当日的殷若拂。
那一晚,皇上发怒,将杯碗摔到她身边,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那个时候的她,也是像现在的虞盏香一样,纹丝不动,面色不改。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眼睛。
“从前,我殷若拂是傻。我什么都听你的信你的,你说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从来没有一丝的疑虑。可是我的湘子姐姐,我眼里最亲最敬的好师姐,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为了毁掉我的脸,将我锁在屋子里,你知道我是不是还应该跪下来谢谢虞美人,谢谢你还有心想给我收个尸啊?”
盏香抬头,唇线紧绷。
解释不了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有什么用?十年过去了,要是能原谅,早就原谅了;要是能释怀,早就释怀了。而现在,每一句解释,其实都是多余的。
她怨自己,便就一直怨着吧。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
“虞美人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反驳啊?这便算是承认了?”
虞盏香御酒跪的挺直,道,“如今娘娘荣宠万千高高在上,而我不过一介贱民,怎敢反驳?”
“哦?你这意思,我倒是冤枉你了?”
“不敢。只是知道辩解无用,盏香便不辩解罢了。”
“那我倒是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还请虞美人好好解释清楚,当初毁了我的理由。”
虞盏香垂下首,缓缓道出一句,不过是为了件烟罗裙罢了。
云雾烟罗裙,那是件极美的裙子。穿上它起舞,恍若天女下凡,仙雾缭绕,朦朦胧胧。
当日她,便是因为那一件裙子,与殷若拂生了嫌隙。
一道隔阂,恍若天涯。
殷若拂在地狱,她在另一端的地狱。
“主子?”是方才那个婢女的声音,人正在偏殿的帘子后头弓腰站着。
殷若拂收回了目光,冷声问了她一句何事。
“回主子,天师大人听闻您有客来访,想见一见。”
殷若拂猛地回首,看向那边畏畏缩缩的婢女,眼神冷若一柄飞刀。
“是谁报的信?!”
“回……回主子,奴婢不知。”
她闭了闭眼,放缓了语调,“也罢,师父的眼线何其之多,想知道我在干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
说罢,又看向盏香,笑道,“天师大人想见你一见,怕是虞美人要吃些苦头了。”
虞盏香心中打着鼓。
殷若拂,她真是君迁子的弟子!她当真是他的人!
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可那秘密却又令她失望之极。
也罢,是自己说的,只要她,活着便好。
殷若拂吩咐婢女为她更衣。
她转身,牵了牵唇,“今日,算是叙不了旧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该叙的,咱们不都叙完了?”
或者说,她们二人之间,哪有什么旧可叙啊。
但君迁子得知了虞盏香在歆兰宫,还说要见她。
那个老狐狸,定是对她起了些疑心的。
她方才躲过了殷若拂的试探,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四皇子的人。
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的从君迁子眼下逃脱。
他过于阴鸷残暴了,盏香不禁有些害怕。
那厢,殷若拂已换了一件华美的衣裙,裙裾层叠如牡丹,襟领袖口都鎏着金。
和她在大殿上那个清雅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殷若拂,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走吧,虞美人。”她朱唇轻启,巧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