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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知道自己死后无人悲痛,会不甘心吗?
明明在人世走了一遭,明明曾经感受过温暖,也受人照顾,可真的消失不见,却连落泪的人都没有。
因为他们都已经先走一步了。
韩灵肃轻轻叹了口气。
那其实并不算是真的叹气,因为她的肉体已经在刃影瀑中,被那些锐利又沉重的水刃击得粉碎…或者在此之前,体内不受控制的冰火之力,就已经将她撕成碎片。
孰前孰后,已经不重要了。
她仅存意识而已,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再流血,可这种空落落的感觉,着实叫人恼火。
“你要放弃了吗?”
不知道什么人在发问,她懒得去理,但又似乎不得不理,于是颇不耐烦的回道:
当然不会。没有像那家伙所说,在水刃里魂飞魄散,就是我的胜利。不管会变成什么样子,进入何种轮回,或者变成孤魂野鬼也好…我都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对谁的承诺?徐有旸?还是那些杀了你的人?”
都是。我答应要给师父、师兄们报仇,同时,也答应过那些家伙,会回去找他们的。
“从始至终,徐有旸那个笨蛋,都只是想叫你好好活着啊…”
那个声音听不出男女,也没什么音色,就如同硬塞给她的字句,生硬里,透着淡淡的哀伤。
你到底是谁?别耽误我的时间,我还要赶路。
“去哪里?真要变成孤魂野鬼,可悲的游荡在人间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教过你。二甲之力等同二候,能够令你超过常限、色返童颜、形悦心安、通灵彻视…虽然旧体粉碎,可你的元魂还在,为什么不再试一次,重新聚气,炼体成身呢?难不成,若耶派的教学,你全都忘记了吗?…”
韩灵肃愣了下。
她来不及细想这声音诉说的其他含意,只是随着这番提醒,突然感觉到自己意识的最深处,残留着一团温热的气,就如同浑圆的珠子,停留在那里,仿佛休眠,又好像蓄势待发。
尝试用意念聚气,她推动珠子凭借记忆,滑过曾经的手脚、内脏、穴位…过去叫她痛不欲生的冰火之气,如今完美融合在一起,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像打得你死我活的仇家,突然变得亲近起来,密不可分…
渐渐地,韩灵肃感觉到了肉身的存在,虽然孱弱又无力,可她能够挪动手指,眨巴眼睛了。
耳边渐渐传来水流声,瞳孔感受到光,她尝试起身,却没法做到,只能无助的挥动手脚,发出近似“咿咿呀呀”的声响。
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错?!
慌乱中,她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头顶上是一片茂盛的树冠,明媚的阳光从树叶间投下来,如同碎裂的宝石闪闪发光;她身边应该是条河流,并不湍急,叮咚作响,散发着清新潮湿的味道。
她躺在圆润的鹅卵石河滩上,双脚浸润在凉爽的河水中。
这是哪里?难道洞真墟深处的地下河,最终将她带回地面?还是她凭借元魂,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凭空聚合了肉身?可这具新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不听使唤,而且一点力气都没有…
将手放在面前,她愣住了。
这只细白娇嫩的小手,圆嘟嘟粉雕玉琢,五个指头短短的,透着阳光,指尖似乎透明般,非常可爱…
呸!
可爱个头!
这只倒霉的小手,怎么看都该属于婴孩所有!怎么会这样呢?!难不成聚气炼体,最终却变回了婴儿,还是她道行太浅,难堪重负?!
韩灵肃心中无比慌乱,彷徨无措的挥舞手脚,眼睛紧盯着头顶上茂盛的树冠。
可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法自如控制身体,嘴巴里只能发出婴孩的咿呀之声。倒是丹田之中那股温热之气,比从前强大不少,她只觉得七窍之内蕴含内劲,好像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却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啊!”
她大喊一声,气浪直冲头顶。
可叫她没想到的是,这股气竟然非常强大,眼看顶上碗口粗的树干被瞬间折断,发出“沙沙”巨响,向她砸了下来!…
“小心!”
不远处有人嘟囔了一声,只见黑影闪过,她便被裹进怀里,一阵天旋地转后,躲过了轰然倒地的树杈!
“乖乖…我要晚了一步,你就得变成肉饼啦!”
抱着她的人气喘吁吁跪在地上,狼狈的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这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农家孩子,他生得很是清秀,有双细长的黑眼睛,鼻梁高挺,嘴唇像女孩般粉嫩殷红。
虽然他没带冠冕,穿在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泥泞,但韩灵肃看得出来,这绝不是寻常人家子。
因为他挽在腰带里的衣摆,尽管沾满泥水,还是能够看出精美绝伦的花纹,就连肩膀上磨花的布料,也能看出乃是上等绸缎,绝非寻常粗布。
“奇怪,这种深山野林里,怎么会出现婴儿呢?”
少年将韩灵肃提起来,仔细端详,面露疑惑:“难不成…你是妖怪的孩子?!不对…没有尾巴啊…”
他突然发现,这个全身赤裸的孩子竟是女性,瞬间羞红了脸,急忙脱下自己满是窟窿的外衣,将她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抱歉!抱歉!刚才救人心切,没发现你是姑娘,失礼之处,还请谅解!…”
韩灵肃在心里笑话他——对个婴儿恪守礼节,这家伙的家教还真是好啊。
少年一手抱着她,一手用握着的长剑拄地,站起身来,她发现他左腿似乎受伤了,行动不太利索,一瘸一拐走到河边树荫下,坐在石头上,颇为惆怅的看着怀里的婴孩:
“这可怎么办呢?若是在雍都,怎样都能安置你,可在这种地方,我又自身难保,带着你,实在…”
他提到的雍都,韩灵肃曾经听人说起过,那是属于俗世之人的王都,居住着统领俗世的人皇。
“…但是,若将你弃置不管,眼看就要天黑了,即便不被野兽叼走,也会活活冻死!唉,叫我如何是好啊…”少年连连叹气,苦恼的一塌糊涂。
只见怀中婴孩不哭不闹,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异常安静的注视着他,仿佛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少年深吸了口气,索性将包裹婴儿的外衣系在自己身上,以剑撑地站起身来:
“罢了!这种地方都能遇见,也算咱们有缘分!倘若这次能叫我逢凶化吉,逃出生天,也就是你的造化!一切听从天命吧!…”
“说得好!”
冷不防,身边树丛后传来人声,只听得一阵“沙沙”草响,跳出七八个彪形大汉来!
为首的瘦长脸,面相刻薄又凶恶,留着两撇老鼠须,身穿绸布箭袍,背上背着弓箭,手里提着短刀,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杀气腾腾包围上来。
少年仓促想走,却发现已经被逼到了水边,身后就是汹涌的河水,再无逃亡之路。
“听您刚才一番话,想必已经看破命数,不如就听天由命,莫再挣扎啦。”
老鼠须笑嘻嘻的步步逼近,猫着腰,手里的短刀寒光熠熠:
“您已经在山里逃了三日,咱们也追了三日,都人困马乏的,何必呢?不如乖乖受死,小的也好回去交差,您重登轮回,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生在帝王家啦!…您说是不是呢?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