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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蜀山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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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刺破无边云海,接天连地,站在蜀山顶上,万里云海尽在脚下,忽而有山风呼啸,便是云海翻涌的壮阔风景。

    蜀山峰顶,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席地而坐。老人穿一件宽大道袍,衣摆铺于地上,满头白发随意披在脑后。山风轻轻拂过老人宛如干枯树皮一般的脸庞,带出他眼中饱含的慈祥。

    白发老人对面,一位安静温和的年轻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手中拈一枚白色的圆润棋子望着面前棋盘,清澈明亮的眸子中透着沉思。两鬓青丝被云气拂动,带起一股脱尘仙气,手中棋子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轻轻落下。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两方交锋却没透出半点惨烈杀伐意。双方的攻势似乎都是在不愠不火的平淡拆招中悄然进行。

    一身宽大道袍的老人落下一粒黑子,望着一直处于守势的白子一方,轻轻摇头,脸上挂着笑意开口道,“你呀,永远是不争的温吞性子。”

    老人声音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他真的很老了,就像世人所知道的那样,他只剩下了寥寥数年寿命。

    青衫温和男子没有答话,只是笑着端起旁边茶壶为老人倒上一杯香茗,指背贴在杯壁上略微感受了一下温度后才双手持杯递给老人。

    老者端起茶杯,慢慢喝完香冽茶汤,转头望向山外云雾声音低沉,“当年你和之远一起上的蜀山。世人只知道蜀山有位传人叫宁之远,是南唐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生而天启境的修行天才。却没人知道,蜀山还有个叫陈安然的弟子,不曾踏足天启境便走完了三千六百阶蜀道。”

    “你可曾怪过为师?”

    年轻男子微笑拨动着旁边茶炉炭火,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道,“我是贪图安逸的不争性子,不像师弟,能扛得起外界的风风雨雨,他比我适合入世。”

    陈安然再拿起一枚白棋,望着棋盘沉默片刻后放下,再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微笑道,“能陪师父下下棋,喝喝茶就是最快活的日子了。”

    老人沉默执子。宁之远,陈安然两人都是蜀山百年不遇的天才,假以时日都能成为蜀山未来的扛鼎之人。这本是蜀山的幸事。只是,这世间之事呀,往往是祸福相依。

    泰安城内那位唐皇自登基以来治政勤勉,是南唐百姓口中的明君。刚上任便启用了出身寒门的白衣黎子渊为当朝丞相,为天下寒门士子开方便之门。在南唐设立驿站烽燧,分兵驻守,稳固南唐边疆。据说,皇宫御书房内灯火于卯时燃起至子时方熄,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时辰。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袭象征着至尊之位的龙袍固然令人羡慕,只是那龙袍背后的辛酸又要让多少人望而生畏。

    不过,这位勤勉的皇帝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热衷于帝王心术。他启用寒门出身的黎子渊为当朝丞相固然有举贤任能的打算,又何尝没有打压帝国内各大世家门阀的意思呢?

    我们这位帝王呀,向来是容不下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存在的。

    蜀山占据南唐第一宗门已有数千年之久,比起帝国那些世家门阀,这个门生遍天下的古老宗门无疑更让那个心思狭隘的帝王忌惮。那个南唐的主人早有打压蜀山之意。所以,蜀山不能,或者说是不敢让外界知道年轻一辈中除了有宁之远这个南唐第一天才之外,还有一位天赋不输宁之远的弟子叫做陈安然。

    一局棋下完,太玄以半子优势获胜。端起茶杯,看着一脸浅笑的弟子,无奈的轻轻摇头。

    这些年来,陈安然一直深居蜀山,每日不是看书便是喝茶。蜀山藏经阁万卷藏书,陈安然能一字不落背出。其中不乏各类棋局孤本。有着如此深厚积累的陈安然棋力比自己这个臭棋篓子自然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这个温和青年每次和太玄下棋时总能让老人在经过一阵艰难破局之后以微弱优势获胜。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揭破,只是想着自己这个弟子处处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老人总有些放心不下。

    太玄放下茶杯,看着一脸温和的陈安然轻轻开口道,“安然,你的性子里要是能够多一份锋锐,为师便放心了。”

    陈安然低头喝茶,笑而不语,性格这个东西本就是生而决定的。想改,又那里有那么简单,而且陈安然也没从来没打算过要改。半响之后青年开口道,“师父,师弟他在查白泽之事后面有那些世家插手。”

    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多了一抹落寞,“当初出手处死白泽,本想能保住之远一命。不想......”

    陈安然望着万里云海,想着那个小时候成天喊着他师兄的秀气孩童。

    当初在蜀山商议该不该出手处死白泽之事他便不曾开口。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师弟,自己这个师弟最是执拗,最是重情。纵然是蜀山处死的白泽,那他就查不出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既然查得出,那他就不会去泰安城找那位白衣丞相报仇?

    他自然是会去的。

    只是说,由蜀山处死白泽能避免蜀山被黎子渊泼一身脏水罢了。当初那些主张处死白泽的长老们不就是怀着这点小心思么?

    这一点太玄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知道一旦蜀山处死白泽,那便有了一点保住宁之远的希望。为了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他选择了做坏人,而且做得毫不犹豫。

    青衫男子从云海中收回目光,望着老人,坚定的开口道,“师父,我想下山。”

    老人眼皮轻轻一抬,轻轻回了句,“去吧。”

    陈安然轻轻点头,拿起旁边青色油伞。

    一句话再次在陈安然耳边响起,“下山之后,不用顾忌。”

    青衫儒雅青年蓦然抬头,看着老者眼中的森寒目光沉默。

    太玄眉毛一横,“我们蜀山会反?那位深宫里的皇帝陛下看不出来?还不是任由黎子渊逼着我杀了白泽,任由各大世家出手围杀之远。说到底,还不是看着碍眼。”

    “师父......”陈安然刚想开口,被太玄摆手打断。满头白发的老人冷笑道,“各大世家出手截杀之远他装作不知,我倒要看看我蜀山要杀人,他到底问还是不问。”

    陈安然盯着太玄带着杀意的苍老面容沉声问道,“师父,我走之后你的身体。”

    年迈的蜀山宗主微微摆手,“放心,我还有几年活头。我叫了叶崇楼来蜀山,若真的过个几年,老头子我埋进黄土,他自会保蜀山十年安稳。”

    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的蜀山大师兄轻轻点头,起身对着老人深深一揖,手提青色油伞,缓慢离开。

    陈安然,帝国天才宁之远的师兄。当初两人一起被太玄带上蜀山。宁之远是南唐修行界内从未有过的生而天启境的妖孽。陈安然则是未入天启境便走完了三千六百阶蜀道的天骄。

    当初,所有人都更看好陈安然。

    因为三千六百阶蜀道最能说明问题。宁之远生而天启境固然妖孽,那也只是说明他的起点比别人高。那条看着普普通通的三千六百阶石梯却最能证明陈安然的潜力。

    只是,当初太玄问陈安然对于道的理解时,一身青衫,手持书卷的少年在纸上慢慢写下四个字:君子不争。

    君子不争。

    修行本就是和人争,和天争。

    修行如何不争?

    当年的蜀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派,蜀山上有多少弟子都只是尘世里的普通人。

    是他们和人争,和天争,才争来了这些机缘,才争来了蜀山南唐第一宗门的名头。

    君子不争。不争如何撑得起蜀山这座大厦。

    看到陈安然写下的四个字,太玄沉默不语,一众长老或冷嘲热讽,或满脸愤恨,说他白白糟蹋了他的天赋。

    君子不争四个字一度沦为陈安然在蜀山的笑柄。所以,宁之远成了蜀山的入世之人,陈安然隐于幕后,至今无人知道蜀山上还有一个天赋不输宁之远的大师兄。

    蜀山上没有人再关注过这个儒雅和善的青年。他们只知道这个说君子不争的青年成天吃饭,看书,喝茶,就是不修行。

    偶尔想到才会“痛心疾首”嘲讽一番。

    只有太玄知道,这个从来不曾去修行过的青年早早的便踏入了他们望尘莫及的羽化境。

    君子不争,这是那些所谓智者口中的笑柄。只是,妖孽总是孤独的,那些庸才又那里能够理解天才的视角呢?

    蜀山上,手持青色油伞的陈安然儒雅温和,手中青色纸伞在外人眼中总觉得显眼。

    当初,宁之远和陈安然初到蜀山,在陈安然踏入天启境时,太玄依例,赠两人兵器。宁之远选了剑,陈安然则开口道,他只要一把普通的油纸伞。

    陈安然没有说他要油伞的理由,太玄也不曾问,只是为他认真的挑了一把适合陈安然的普通纸伞。

    拿到纸伞的那一刻,一脸平静的陈安然才轻轻开口道,“用我手中伞,为天下遮风挡雨。”

    陈安然面色平静,抬头望天。

    流云散布。

    他撑开纸伞,遮住漫天流云。

    纸伞之下,气机流转。陈安然由知玄入不惑。

    君子不争,故而不修行,不争宠,不骄不躁,不喜不悲。

    而一朝修行,便如饮水,水到而渠成;拾级而上,俯仰而登顶。

    陈安然面色悲悯。

    太玄看着这个惊才绝艳如昙花,却多年隐晦如风雨的年轻人,笑得开心。

    蜀山终于有人撑伞,为天下遮风挡雨。

    这个人叫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