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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的农户总是起的格外早些,天空还是灰蓝色,挂着几颗形迹已淡的星星,几声鸡鸣逐渐在村庄中响起。
乡下勤快的农妇起得甚早,简单洗漱后便开始了繁忙的一天,先为丈夫与孩子准备了早食,一锅热腾腾的小米粥,三两张烤得香脆的玉米薄饼,亲手腌制的下饭咸菜,有时还会有丈夫从田间打到的野兔做成的辣子兔丁。
通常农妇在喂完鸡鸭等牲口后,就要裹上头巾与丈夫一同耕地去了,或除草或浇水。向京城里运送新鲜蔬菜的菜贩子就要起得更早一些,才能争取到更称心的价格。
天在未亮时,驴拉着的板车依次停在城门外等待进城买卖,不一会菜场就已人声鼎沸了,地上摆满了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蔬菜:被剪刀剪齐的香椿头齐齐码着,绿油油的油麦菜与菠菜根上还沾着湿润的泥,韭菜被拦腰整齐切断躺在豌豆与春笋旁,还有用大片桑叶包着的桑葚,熟的黑紫,半熟的亮红,包在绿叶间煞是可爱。
父母打理蔬菜的女娃,吃得一嘴紫红,浑然不觉地喂着身旁不怕人的鸟雀。
今日与往常不同,是帝后“亲耕亲蚕”的好日子。京城的御道早早被封起来,两旁的商贩摊子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城门外也是格外清静。早在一月前,京府管辖下的昌平、兴运两县便开始为皇帝“亲耕”筹备各事项。
先在昌平县寻了数十位德高望重有丰富农耕经验的老农进行礼仪教导,又新打了几套崭新的农具。提前在草堆中点上火,奉上鸡、鸭、猪等牲口,以表对上天的感激之情,祈求今年再丰收。
吉时已到,大齐的天子携皇后乘天青色玉辂从御道使出了城门。辂盖高将近一米,辂圆盘为金黄色圆顶,垂有镂金垂云,四周贴有三层镂云版。
幨帷用三层青缎制成,每层绣有金云龙羽纹相间。云龙宝座四周为朱栏,金彩涂饰,栏内四周都布有舒适的花毯。
玉辂后有青缎太常旗十二面,旗绣日月五星、二十八星宿,旗下垂有五彩流苏。
坐于云龙宝座的皇帝,戴五旒衮冕,穿杏黄色龙袍,前、后及两臂绣正龙各一条,腰帷绣行龙五条,褶裥前后各绣团龙九条,龙纹间绣十二章纹和五彩云纹。从五旒贯玉望去,年轻俊朗的帝王面带严肃,眉头紧锁,双唇紧抿。
与皇帝对立而坐的皇后,戴凤冠,身穿深青色五彩翟纹礼服,内穿青纱内衬。容貌虽不出众,但气度高华,母仪天下。这便是当今大齐皇帝宋山昱和固孝仁皇后郑玥。
郑玥向眉头紧锁的帝王宽慰道:“天子亲耕,苍天定能开恩降雨。臣妾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天降甘霖。”
宋山昱开口道:“朕是君王,也是天子,必当为江山社稷尽心尽力,愿此行一能对农民起到示范作用,激励他们辛勤劳作,二能祈雨祈福,使大齐风调雨顺,百姓安康,迎来一个丰收之年。”
郑玥忙道:“皇上必定心想事成。”
这两年来,宋山昱面上虽然平静,心里的忧虑一天比一天加重:先帝留给自己的局势,实在是令他焦头烂额。先帝喜爱奢华,大兴土木,挥霍国库。
有秀才拿着杜牧的《阿房宫赋》借古讽今,在京城张贴大字报:“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先帝听闻后暴怒,直接将秀才株连九族,再将头颅挂于城门上三天三夜以示君威,弄得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如今的大齐,只是艰难地维持皇家的体面。
这样的国局,如何与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抗衡?打仗?两年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兵马不足,缺少带兵打仗的能将,这仗如何能打?不打,又只能屈辱求和,过去富强的大齐如今只能靠年年纳贡保平安,这样的局势自然又引起文武百官的不满。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自己身为帝王,身上的担子何其之重。
后宫的月例都一减再减,皇家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享有爵位的何国公一家却是富可敌国,何正松虽表面不插足朝政,私底下整个家族经营的范围大得可怕,大到铜矿、农田、山林,小至酒楼、茶肆、古玩店、药铺甚至青楼,几乎控制着全京城的钱财走向。
何国公无子,爵位无法世袭给亲子,但是他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一旦与权官联姻,难保他没有大逆不道的念头。官家中适龄的男子倒是不多,七弟宋山潜却是未娶,想到这,皇帝的面色更加阴郁起来。
郑玥掀起帷幕,望向马车外青翠的竹林,轻声道:“这一片大约就是七弟的私宅吧,章妤长帝姬大约就在这里静养。”
宋山昱轻哼道:“陆远放着大齐的帝姬不管不问,被一个低贱舞姬迷得神魂颠倒,闹出个天大的笑话,当真是无可救药。玥儿挑的人不错,倒是没辜负你的栽培。”
郑玥放下帷幕,低言道:“她如今进了公主府当四姨娘,自然不忘我的举荐之恩。”
宋山昱面色稍缓道:“朕已经狠狠训斥了驸马爷,也向长帝姬送了不少礼品以示安慰。但此事说到底也是家事,至于陆远怎么处理,朕不想管,也管不了。”
郑玥点点头,那舞姬本是放在公主府的眼线,没想到竟能在府中闹得鸡飞狗跳,甚至把帝姬气得小产,当真让世人看了一场笑话。
郑玥抚了抚裙摆上的花纹,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皇上,臣妾听闻察哈尔氏的小公主失踪了,察哈尔部落的探子最近在京城寻找呢,这可是真的。”
“云州的探子来报,十之八九是真的。察哈尔氏丢了公主,倒也不敢吱声。听闻这个公主的生母还是个地位低贱的胡姬,难得察哈尔氏如此重视。
“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如何在中原生活?想必如今也是性命难保。近年来察哈尔部落发展迅猛,早就对大齐虎视眈眈,朕若是能活捉到那公主,便留她在宫中做个贵人,让这些蛮夷好好学习我们汉人的礼仪。”宋山昱将头一偏,嗤之以鼻。
皇后郑玥脸红着望向年轻的帝王,他是帝王,也是自己的夫君。
自己的夫君是这个天下地位最显赫的人,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自己贵为皇后,定要为自己的夫君分忧,定要为大齐的繁荣昌盛尽力。
郑玥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能位居皇后,不过仗着母家的显赫地位,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但父亲虽为右相,却并未沾染兵权,也没有掌握大权的旁支,郑氏的势力竟比不上何国公家的十分之一。
好一个富可敌国的何国公啊,郑玥想到这,心下也是一沉。马车慢慢往郊外驶去,车内的皇帝与皇后一路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