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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清嗓子讲起书来,“话说有个赌徒,有几房儿女,可他都不管,天天泡在赌局里输打赢要,有时候赢钱了,大鱼大肉喝个酩酊大醉,有时候输个精光,就把家里东西拿出去典当……日久天长,这赌徒就得罪了仇人啊,赌场里有个人,叫二混子,这家伙头骚脚臭,顶不是个东西……”
今天也不知怎么,我发挥特别好,感觉身体里那个老人似乎也来了兴致,我们融合的极为完美,把单田芳老先生那股沙哑的味道演绎的相当到位。
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连那个娘们都目不转睛听着。我一边说赌徒的故事,一边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他就是个赌徒,莫名其妙死在臭水沟里,我们好好一个家也就这么败了。我越说越有情绪,正讲到兴头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老太太发话了:“这个说书的带着病人进来。其他人不准进。”
娘们眼睛亮了:“行啊小伙子,婆婆发话了,赶紧进去吧。”
我押着罗迪来到门口。说来也怪,罗迪自从到了这里,不怎么折腾了,眼睛发直,脸上都是骇然之色,好像在怕什么。
我推着他,他吓得直往后缩。我和那娘们商量,要不再进来一个人吧,我怕自己弄不住他,这是个武疯子,到时候冲撞了婆婆就不好了。
那娘们对我的印象已经有了改观,和婆婆商量,老太太的声音传出来:“我这个门啊,一般人进不来,只有要遭大运的人才能进来。这样吧,再进来一个也可以,就那姑娘吧。”
她说的是二丫姐。
我们全都看她,二丫姐脸红了,欣喜地说:“婆婆,难道我要走鸿运吗?”
老太太笑的像乌鸦一样:“遭大运是两说的,一是走鸿运,二是遭噩运。小姑娘,你天庭晦暗,走路发飘,你知不知道,你的大限就在眼前!”
王二驴怒了,刚想说什么,我一把拉住他。
这个风眼婆婆很是神秘,道行不知高低,冒然冲了人家的堂子很可能会结仇,她说两句就说吧。王二驴憋着气,低声嘱咐我,一会儿进去后,先看看她道行。
王二驴又安慰二丫姐:“姐,你别害怕,老弟在外面等着你,真要有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她。”
二丫姐脸色很不好看,和我一起带着罗迪掀动门帘,进了里屋。
屋里漆黑一团,黑森森没有光。凭直觉好像空间不大,感觉特别的压抑。
罗迪老老实实,吓得不轻,我也有点手哆嗦。黑暗里,二丫姐拉住我的手,示意不要害怕。
这时,黑暗中有老太太说话声:“小伙子,回头把门关上,灯在墙边,你摸摸看。”
我转回身摸索着,把两扇门关闭,然后又摸摸墙,还真摸到了开关。打开之后,天花板上有光线落下来。这里按着一个昏黄的灯泡,估计也就几十瓦,不过屋里倒是看得很清楚。
这屋子是全封闭的,窗户用砖头封死,四面墙上拉着很多鲜红色的细长长布,正中有一张神桌,旁边是安乐椅,有个老太太手持长烟袋,正坐在安乐椅上一前一后嘎吱嘎吱摇动。
我和二丫姐倒吸口冷气。这张安乐椅极其特别,竟然放在一口棺材的上面,中间还有一块滑板相连,也就是说这老太太摇完了椅子,顺势就能滑到棺材里休息。
密封压抑的屋子,如此诡异恐怖的布置,让人浑身汗毛倒竖。
屋里这老太太满头的白发,白到灰色,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寿衣,脸上布满皱纹,皱如核桃。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像是瞎子,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她还不如不笑呢,笑起来的表情极其阴森,让人心里膈应。
二丫姐到底年龄大点,虽然害怕,还努力地说着:“婆婆,你好。”
我看着这个老太太,心中狐疑。不知为什么,看到她,我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我赶紧摇摇头,努力驱散这种想法,我怎么会见过这么恐怖的老太太。
老太太前后摇着安乐椅:“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二丫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我大名叫段彩云,小名叫二丫。”
老太太又把头朝向我:“小伙子,你呢?”
“我叫冯子旺。”我冷静地说。
“你们两个是不是特别好奇我的眼睛怎么了?”风眼婆婆说。
二丫姐低声说:“这是您老的私事,我们不敢打听。”
风眼婆婆嘎嘎笑:“小姑娘还挺懂事,刚才我说你天庭晦暗,并不是我看的,我是瞎子看不到。我自有老仙儿在身上。我跟你们两个投缘,看事之前,先跟你们说说我的眼睛。”
我和二丫姐没办法,只能静心听着。
“我今年七十岁,早先也是有家庭的,生了个小娃娃,我特别稀罕,我们两口子当成掌上明珠。后来吧,红色的十年就开始了,你们年轻不知道,那时候正是把人逼成鬼的时代哩。有个‘红林军’的造反头头,硬说我们家那口子是藏在人民群众里的叛徒,给押起来活活打死,说我们的小宝宝是小叛徒小孽根,扔在地上一群人用脚踩,最后给踩死了。害的我日里夜里总是哭,哭又不敢哭出声,眼泪长流不得干,就留下这么个病根,他们都管我叫风眼婆。到了晚年,更是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就在这屋里不出去了。出去干什么呢,我一个瞎老太太。”风眼婆婆用哑巴嗓慢慢说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了。
我和二丫姐都是90后生人,对于那段六七十年代的历史没什么触动。此刻我们对这个老太太最大的感觉不是同情,而是恐惧,像是看一个丧心病狂的精神病患者。
风眼婆婆讲了自己的故事,脸上有种放松的恬淡。她现在有点像祥林嫂,这或许是她看事的一道程序,看事前要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给大家听,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也就满足了。
她摸索着长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把病人推过来我瞧瞧。”
我和二丫姐押着罗迪过去。罗迪像是小孩子耍脾气一样,左右扭着身子,又不敢喊叫,他见到风眼婆婆特别害怕,像是见到极为严厉的家长。
来到棺材前,我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怪味,从棺材里发出来的。那是一种极度恶心的闷香,像是把香喷喷的猪肉捂在放过屁的被窝里,时间久了所产生的味道。
我熏得差点没一跟头摔进棺材,头晕得厉害,勉强咬着牙稳住。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一脚踹在罗迪的腿弯处,这小子“噗通”跪在地上,正跪在风眼婆婆的面前。风眼婆婆放下烟袋,伸出手摸罗迪的脑袋。
罗迪左摇右晃,不想让她摸,可现在由不得他。
别说风眼婆婆还真有道行,摸了一会儿,罗迪就不挣扎了,头深深低下,开始呜呜哭,哭得像个小孩子。风眼婆婆凑到他的耳边说悄悄话,我想听听说着什么,又近了一近。忽然间就觉得头晕眼花犯恶心,眼皮黏在一起重似千斤。旁边的二丫姐赶紧扶住我,轻声问怎么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风眼婆婆的说话的声音跟小虫子似的,细细碎碎往耳朵眼里钻。听不清具体说什么,把脑子搅合得一团乱麻。
不但头晕,还感觉身体一阵阵发烧,闷得喘不过气。我实在坚持不住,勉强说:“我要出去透透气,要晕了。”
恍惚中二丫姐扶着我往外走,忽然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别让他离开,否则后果自负。我头晕得实在不行,竟然丧失了意识,晕在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我恢复了意识,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屋里还是我们几个人,我一眼看到了罗迪,他的情形很怪,身上绑着绳子,跪在墙角,老老实实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雕像。
“他怎么了?”我虚弱地问。
二丫姐在旁边轻轻解释:“风眼婆婆看过了,说罗迪身上附着一个小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