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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料中的浩大声势,也没有电闪雷鸣般的种种异象,点点清光如同萤火,无声无息投入铜甲尸体内。坚硬如金铁的皮肤泛起阵阵涟漪,好像雨点落入水面,铜甲尸棺材板一样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人性化的表情,被囚禁在身体里面的灵魂恢复了几分清明,可他宁愿不要恢复,有时候死透了反而是一种幸福,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口中”发出恐怖骇人痛苦的荷荷怪声,实在叫人很难理解,他是从哪里发出的怪叫声音。江逸脸色一变,这铜甲尸随着光头大汉意识的几分苏醒,竟而有了脱离控制的趋势!
彭的一声巨响,古老的庙门经受不住铜甲尸的怪力,被撞得四分五裂飞了出去,铜甲尸嘶吼着冲入了外面大雨之中。无尽的痛苦席卷全身,空枝道士那碎花一击的痛苦,好似牢牢刻入了灵魂深处,一次次重复,一遍遍肆虐,每一次他都以为是最后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可以结束了吧?”
然而没有,本应消散的灵魂被诡异的法术禁锢无法逃离,那没入体内的星光萤火在和未知的力量争夺着灵魂控制权,他“看见了”远远坐在马背上的骑士,“看见了”领头的那个体态娇小的女子。
“她是想要拯救我的灵魂,还是仅仅想要控制我的灵魂?”在这一刻,光头大汉回光返照般的想起了自己远在乐平郡的妻小。自己这么多年苦苦打拼,好不容易熬到护卫队长的职位,家里也算小有余财,妻子尚且年轻,一双儿女刚刚长大,原以为不过是一趟普通的护卫任务,不料竟是走上了黄泉路,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倒也干净,可家中妻小无人照料,只怕从此处境堪忧!
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过,“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可以‘活’下来?”然而无休止的痛苦蚕食着他即将崩溃的精神,他绝望的想着:“原谅我,就让我痛快的死去吧,我原本一直以为自己算的上是英雄好汉,可这种痛苦我实在无法坚持,就让我自私的死去吧。”
……
马上的骑手肃静无声,好像一座座黑色的雕像,静静看着那狰狞骇人的铜甲尸跪趴在地上。他的双手已经变成锋锐有力、伸缩自如的利爪,至少有两尺长的骨爪每根手指都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剑,前部弯弯,泛着妖异的猩红之色,将脚下古庙的旧石板地面抓得寸寸断裂。
这可不是普通的青石板!当时半山寺的和尚虽然也吃斋念佛,手里头的油水可一点也不少,一个个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便是山脚下知客僧所在的寺庙,全部都是上好的材料所建,这铺地的青石板,其实用的是千年的青玉为主材,再辅以咒法炼制,等闲没有个几千斤的力量,是不可能击碎它的。虽然这铜甲尸不全是依靠力道,更多是依赖骨爪之利,也足以说明这控尸之术的诡异难惹!
这些骑士大多都是练气境界,虽然面上沉着如故,可见了这铜甲尸如此威势,心里各自一惊,暗暗估量如果是这六把锋利如刀剑一般的骨爪扫到自己身上,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下场!
铜甲尸抬起头,“看着”面前首当其冲的女骑士,一只骨爪深深地刺入地面,将青玉石板捏得粉碎,另一只爪子遥遥伸出,灵魂发出无声的呐喊:“救我……杀我……!”
灵魂一阵飘摇,仿佛风中残烛,铜甲尸一跃而起,骨爪弹起,暴涨三尺,如同见到了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要将眼前的活人撕成碎片。
咚的一声闷响,铜甲尸被远远扫飞,将院中一个破旧的水缸砸得粉碎,田文收起刀柄,淡淡道:“鬼灵门的妖法确实有几分门道,而且我观此铜甲尸身上似乎还有御魂与阴阳宗的痕迹,仓促之间,你想要制住他恐怕不易,不如给他个痛快,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他平静的目视前方黑漆漆没有声息的古庙,“比起这个,我们不如抓住那个鬼灵门的小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般亵渎尸身,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
林婉晴轻笑的声音从黑色的斗笠下传来,“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我听说山上有人背后叫你屠夫?难得你还有这般悲天悯人的时候。”
田文隐藏在漆黑面甲后的脸黑了一黑,这究竟是在赞扬还是在嘲讽?
“就算是屠夫,杀猪不过是为了吃肉,可不是要把肉摆出二十四个姿势来!”
“废话少说。你再不快点动手,鬼灵门的那小子可就要逃走了!”
这话说起来虽长,其实不过短短片刻功夫,铜甲尸脱离控制扑出庙外,转眼就被田文不客气的扫飞,把躲藏在暗地里的江逸看得额头出汗、瞠目结舌。
这可是铜甲尸!力大无穷的铜甲尸!那领头的骑士究竟是什么人,居然随随便便一刀柄就把它扫飞了?莫非自己这些年只顾着窝里斗,找御魂和阴阳几宗的麻烦,一个不留神就落伍了?被时代抛弃了?这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狠人!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叫他把一双眼珠子瞪出眼眶来!
就见那另外一个领头的女骑士右手一招,口中清喝一声:“燃——!”
先前打入铜甲尸体内的星火荧光越变越亮,竟然从坚硬的皮肤里面渗出光来,就好像这铜墙铁壁样的铜甲尸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纸糊灯笼,隔着薄薄的灯笼面都能看到里面的灯火!
火光越来越亮,甚至将“灯笼”面都烧了起来。江逸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并没有眼花看错,确实是烧了起来!这铜甲尸的皮肤看着像金属,摸着也像金属,坚硬程度和抗打击能力更是远胜一般的金铁之物,这玩意,能随随便便就烧起来?这是在开玩笑吧?鬼灵门的铜甲之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江逸开始深深的怀疑起自己,本来以为自己结合三家所长,闭关苦修,必定可以神功大成、铲平杂音,做成一番显赫事业。
不料流年不利,先是那个空枝道士比传言中厉害了许多,一对碎花刀当真是舞出一朵花来,就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硬是当场揭穿了铜甲尸和自己的身份,还要打自己手上天书残卷的主意。
再看后面来的这波人,个个都是练气士也就罢了,能随便摆出这副阵势的门派虽然不多,总归也有那么几家,浮玉山清源派就是其中之一。
问题在于领头的这两位都是什么路数?看起来那女子也应该是个美女,清源有美女么,听说有个林婉晴的大美女,是几百甚至上千年来清源最美的女子,会是她?不会这么巧吧,就算这么巧,这林美女也不过以美貌著称,天赋也不错,没听过实力如此了得,更没有听说这般神妙厉害的法术啊!
点点金色火焰由内而外,星星点点燃烧在铜甲尸皮肤表面,发出滋滋的烤肉声音,不过并未发出意料中的恶心难闻气味,实在是这金色火焰烧得太猛,烧得太快,没有发出蛋白质燃烧不全发出的异味,比如甲烷之类等的碳氧化合物。当然在场这么多人,除了林婉晴是没人知道什么叫做蛋白质的,他们只是根据经验,应该会有难闻刺鼻异味才对。
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个铜甲尸已经变成一个大大的火球,便是滂沱的大雨也无法将它熄灭,再数个呼吸,地上只剩下烈火烤过的痕迹,除此之外,狰狞恐怖的铜甲尸连一根指甲也没有留下,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太阳真火……”田文目不斜视,凝视前方古庙方向,嘴里低语,像是询问,又像是在做肯定的判断。
“行尸走肉、鬼魅魍魉,若是不清楚它们的弱点,击败容易杀死难,但除非是旱魃,其余邪魅少有不惧怕太阳真火的,所以稍加尝试,所幸不负所望。”
林婉晴同样目不斜视,神识早已展开,扫视着古庙正殿中的一草一木。铜甲尸一死,古庙正殿当中的阴邪气息大为减弱,再难阻挡他们两人强大的神识。
她轻轻“咦”了一声,显得有些惊讶:“里面竟然还有活人?恩,还有一些铁甲尸。”语气中丝毫没有将这些铁甲尸放在眼里,倒是这些活人有些麻烦。
田文对太阳真火其实很感兴趣,他本人就是土火双灵根,对于火系功法有着先天的优势,可谓是事半功倍,如果可以弄到一些太阳真火,时时感悟研究,必然对修为精进大有好处。若是更近一步,从真火当中研究出来功法来,那就更是喜上加喜了。
不过田文其人虽是稍显凶残暴戾,却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敌我之别,如今两人是友非敌,他田文也做不出来谋取盟友“宝贝”的事情来。当然在他的心里面,虽不愿承认,当时在数万人众目睽睽之下败给林婉晴,是不争的事实,这小妞人长的漂亮,手底下也如此硬朗,田文也不愿平白无故去触她的霉头!
他有些郁闷的道:“哪里还有什么活人,依我看,只怕早就中了那鬼灵门的妖人什么稀奇古怪的尸毒,就像那些个铁甲尸一样,前一刻还好好的,现在你瞧瞧!”
韩潇潇惊恐的看着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商队其余护卫,这些精壮的大汉们,这时候就好像是被扒了皮的青蛙,双眼泛白、鼓凸于外,身上衣服尽数涨裂,就连皮肤也被鼓起的筋肉撑破撕裂。这些吹气球一样胀大了几圈的巨人,身体表面湿哒哒、黏糊糊,诡异地却没有鲜血渗出,惨白惨白的肌肉看起来更像是从冰库里面取出的肉类一般,叫人看了心里作呕。
江逸没有觉得恶心,只是这种程度的小玩意完全不能给他任何感觉。这些特制的铁甲尸火候还远远未到,只能说是一个雏形,就连身上的铁甲都没能真正形成。不过现在他并不指望这些半成品的铁甲尸可以阻挡外面的敌人,就连完全品的铜甲尸都被那可怕的女人三下五除二的干脆利落解决,这些个铁甲尸能起到什么作用?
之所以提前催发,不过是以防万一,抢先一步杀人灭口罢了。这些个人,都是服务江家多年的老伙计,如果叫他们侥幸活着回去,告诉了家里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论是鬼灵门的事情,还是在护卫头领身上做实验,做成铜甲尸的事情,结果都只有被逐出家门,再没有第二个可能。
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自己要如何自处?杀了自家大哥和老爹么?江逸自问,自己虽然是个禽兽,但也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是个有底线的禽兽,万万做不出如此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所以不管那么多,先把这些护卫都杀了干净,实验什么的,下次再另外找寻一些材料就好。这些个散客行人,自然也不能放过,倒是那外面的敌人,棘手无比,看来今晚能够侥幸逃脱性命,就已经是万幸,想全部杀了灭口?那真正是痴心妄想。
他心念一动,剥皮青蛙般的半成品铁尸纵身一跳,纷纷扑向早就吓得面无人色的散客行商,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肢体乱飞,血肉四溅,好好的古庙今晚算是遭了大劫,真正是血流成河,变成修罗地狱一般!
叮的一声,有人招架住铁尸致命一击。
江逸惊讶的看过去,他很不高兴,因为今晚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惊讶和预料之外的事情。江逸向来崇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种出乎预料的事情,从来都是他最为讨厌的事情!
“是你!”江逸发现挡住铁尸的,正是那名白发老仆,这老仆一把朴刀舞得虎虎生风,丝毫看不出来先前老态龙钟,有气无力的模样。再一细看,这老仆双目精光四射,浑身气血旺盛,气机强大,根本就是一名强大的练气士。
“练气后期?至少有八层!”江逸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真是屋漏偏逢下雨,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头,居然是个“高手”?外面一大票练气士就不提了,就连这个半刻时间前,看起来已经差不多要咽气的老头,都有这等修为,莫非真是我对鬼神不敬,才有此报应?
时间紧迫,他怒火攻心,恶向胆边生,连连掐动法诀,十余点惨绿惨绿的光芒划空而过,点在剩余的铁尸身上,这些东西好像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一样,力量速度纷纷大增,将白发老仆逼的连连后退。
这老仆将韩潇潇死死护在身后,两人被逼在墙角,老仆运刀成风,一把普普通通的朴刀越舞越快,到最后竟然形成一圈白色的刀芒,声势极大,威风凛凛。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老仆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这样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过一刀,看似痛快无比,其实法力也是消耗极快,照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小小姐!”老仆嘶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一会往外面冲,你跟紧我,到了外面……”他停顿了一下:“就安全了。”
或许真就安全了吧,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老仆心里面这样想着。他只能这样想,也只能这样说。
若不这样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持住,带着小小姐杀到古庙外。若不这样说,没有希望的支持,不知道小小姐能否有余力跟着自己,一路杀出去。
然而真的有希望吗,他们真的会出手搭救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除了开始那一波箭雨和后来那女剑修出手斩杀了铜甲尸,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多余的兴致,来搭救不相干的人!
而且那一波箭雨,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不止是那些护卫,就连散客行商,也被撂倒了好几个,出手之狠,冷酷无情之意显露无疑!
他双手紧握刀柄,一连当头辟出凶狠的三刀,刀光如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正当其冲的两只铁尸一只被斩断了脑袋,一只被切掉了胳膊,他奋力向前一撞,将后面几只被挡住不能上前的铁尸冲开,口中大喝:“走——!”
韩潇潇眼中含泪,她分明看见老仆身上,一瞬间就多了好几处伤口,鲜血涌出,很快染红了衣襟。
她很明白,以老仆的身手,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这些铁尸的危险程度,根本就拦不住他。那只最强大最危险的铜甲尸已经被消灭,而江逸那个妖人,看起来擅长操控尸体,而不擅长自己上阵,起码是不习惯自己上阵,老仆要是这个时候想要自己逃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会陷入这般被铁尸围攻的窘境!
老仆又大喊了一声:“跟上——!”朴刀挥舞,左右连斩,又是两只铁尸四分五裂。他脚下步伐极快,兼之精微奥妙,左右挪移,任何试图靠近韩潇潇的铁尸都被他撞开或者击退,可同时身上难免又平添了数个大大小小的创口。
眼看庙门在望,不过十余步之遥,斜刺里冲出个黑影,老仆反手挥刀奋力一击,不料手上一空,随即腰腹一阵剧痛!
他眼角撇得一抹金石之色,心中大惊:“铜甲尸!?”竟然还有一只铜甲尸!
江逸自然是留了一手,他并不擅长直接上阵搏杀,全靠控尸之术。这只完全体的铜甲尸被他藏在储物袋之中,储物袋原本不能存放活物,不过这种僵尸之物,原本就不在活物之列,通过特殊的手法,也勉强可以放在储物袋当中。
他留这么一手,本来是留作危险时候保命所用,可这些废物一般的半成品铁甲实在是没用,眼看着那白发老头就要带着小女孩突出重围,他一咬牙,将之放了出来,势必要杀人灭口。至于外面那些人,他们大门大派的,除非当头撞上,否则的话,相信事后也没那个闲工夫来找自己乐平江家的麻烦!
铜甲尸利爪一挑,白发老仆身不由己,口吐鲜血飞了出去,左边腰腹之处更是破开长长一道创口,鲜血如水一般涌出来。
老仆惨笑一声,心道天降横祸,好不容易从江北一路逃至此地,眼看就要安全了,不料遇到这鬼灵门的妖人,真是流年不利、无妄之灾!自己一把老骨头,这辈子也无望筑基,寿元已然无多,死了也就死了,只可惜小小姐如此年幼,身世可怜,今日又要丧命于此,可悲可叹啊!小姐啊小姐,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没能保住你这唯一的血脉,我是罪人啊!
他心中绝望,韩潇潇亦是同样心中绝望,铜甲尸挑飞了老仆,见一群铁尸已经围将上去,便也多管,径自回头,就要坏了韩潇潇性命!
得得的马蹄声响,纵然是暴雨倾盆也掩盖不住清脆的声音,韩潇潇心想,“有人过来了?可惜太迟了……”
清脆的马蹄声,上一刻还在很远,然而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古庙殿门前,仿佛凭空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彭”的一声巨响,铜甲尸狰狞的丑脸在韩潇潇面前消失,远远掉落在殿中毁坏佛像之前,扬起漫天的尘土。
身负全套马铠的骏马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它喷着热热的鼻息打量着韩潇潇。小姑娘丝毫没有注意到骏马好奇的眼神,她的心神俱被马上黑笠蓑衣的骑手吸引。
骑手身材婀娜,玲珑曼妙,韩潇潇适才绊倒,半卧于地,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黑笠下面女子带着黑色的面纱,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这双眼睛好像直透她的内心,叫她情不自禁莫名的战栗。她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居高临下、天神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拯救了自己。尽管这天神,是个女子,尽管这女子,是如此的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