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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颌很为难,辛评、辛毗两兄弟带着不同的目的来见自己。辛家兄弟牢记鸡蛋不放一个篮子中的处事准则。辛评作为兄长,侍奉袁氏,而作为弟弟的辛毗则投靠了朝廷。要说辛评知道辛毗是朝廷打入河北的细作,但辛评却从未向袁熙或者田丰检举揭发,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真的只是大公无私的表现?在刘协眼里那更像是一场政治秀。试想一个连与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亲人都可以舍弃的人,值得他人信任吗?或者说值得与其共谋大事吗?
辛毗与辛评兄弟俩几乎不忿先后的来到张颌面前,而他二人所带来的要求,对张颌来说也是背道而驰。辛毗鼓动张颌率部赶往濮阳参与朝廷针对乌丸人的战事,而辛评则带来了田丰、袁熙最新的命令,要求张颌出兵攻击汉军,协助袁熙、田丰生擒活捉当今天子。
对于田丰、袁熙的“出尔反尔”,张颌感到很无奈。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张颌并不喜欢阴谋诡计,但袁熙对张颌有提携之恩,面对袁熙的决定,张颌一般不会反对,更不会去阳奉阴违。
按照辛评的想法,自己传达了主公袁熙的命令,张颌便会立刻去执行,以往就是如此。可这回明显要比以往兹事体大,甚至可以说是影响深远,张颌实在是不敢如过去那样毫不犹豫的便领命办事。
刘协不是阿猫阿狗,他是大汉天子,任何针对他的带有敌意行为,都将遭到不敢想象的报复。这次田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虽然“成功”麻痹了刘协,但无论此事最后是成是败,对于田丰的名声都将是个巨大的打击,乱臣贼子这个名头会扣在田丰的头上,一辈子都别想摘掉。
而且更要人需要考虑清楚的,还有是否真能生擒活捉刘协这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刘协又不傻,见势不妙,他难道还不知道逃跑吗?就算他不肯逃走,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允许刘协落到袁军的手中,必会拼死抵抗,而以汉军如今的强大,袁军能否击败汉军还真是个未知数。
而让张颌更不能心安理得去接受的,便是袁熙、田丰与乌丸人联手这件事。宗族的几乎消失殆尽,让张颌以及部属对乌丸人恨之入骨。袁熙想让张颌暂时放下私仇与乌丸人携手对敌,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就算张颌能够为了顾全大局忍辱负重,那些同样出身张家庄的人们也不肯答应。
张颌虽是一军统帅,但军中的大事小情也并非是他一人说了算。他的那些在军中占据要职的亲族同样也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平常张颌说话算话,可一旦牵涉到自身的切实利益,那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张颌的那些亲族兄弟,实际上掌握着军中大概三分之一的人马,一旦这些人与张颌唱起了对台戏,那对张颌的实力将会是一个大大的打击。而且这些人反对张颌的理由就连张颌自己也觉得并不过分。
不愿与跟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乌丸人合作有错吗?想要为自己无故惨死的族人报仇雪恨有错吗?没有错!错的是张颌,为了所谓的君臣之礼,张颌竟然打算跟乌丸人合作,这是张颌的亲族所不能认同。
张颌也清楚自己族人那些族人对待乌丸人是个什么态度,尤其是在用言语试探了一番过后,张颌心里更加肯定这一点。是为了向袁氏尽忠而与族人兄弟反目,还是为向乌丸人报血海深仇而选择站在朝廷那边,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但真正要做选择的却是张颌。
一边是自己的亲情,一边是自己的大义,无论选择哪一边,都会失去另一边。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能够有资格听听张颌心中烦闷的也就只有张颌的亲儿子张雄。可问题是汉人讲究含蓄内敛,作为父亲的张颌,并不愿意将儿子当作可以让自己进行倾诉的对象。而张雄由于几个亲朋好友遭了乌丸人毒手的缘故,对待乌丸人的态度倒是与几位叔伯堂兄一致,再加上张雄年轻气盛,恩怨分明,说白了就是谁跟乌丸人交好谁就是他张雄的敌人。
张颌最近“优柔寡断”,张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好犹豫的。之前袁熙既然站在乌丸人那边,对自己父子隐瞒消息,后来泄露后又命审配敷衍自己父子,那这君臣之义到此也就断绝了。张家不阵前倒戈,就已经算是回报了袁家早些年的知遇之恩。而眼下袁熙与田丰不顾忌自身的名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时候还想要拉他们张家父子下水,想要毁掉父亲一世英名,为什么不断然拒绝?有什么好犹豫的?
按照以往的习惯,张雄对父亲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但没想到这回却没有似往常那样得到答案,反倒是叫张颌命人一顿军棍打的张雄叫苦不迭。张雄不敢去恨打了自己的父亲,自然就恨上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袁熙、田丰,顺带着就连奉命前来传令的辛评,也叫张雄恨上了。
辛评万幸有个好弟弟,因为辛毗的劝说,张雄这才暂时打消了斩杀辛评逼迫父亲张颌与袁家反目的主意。辛毗与张雄是对忘年交,这也是辛毗刻意为之。自打被任命为朝廷打入河北的一枚棋子,不甘平庸的辛毗就在考虑自己的将来。的确,等到朝廷收复了河北,作为替朝廷输送情报的辛毗也可以算是有功之臣,可这点功劳并不能满足辛毗。辛毗是有野心的,他想要进入朝廷中枢占据一席之地,而想要实现这个愿望,那就必须要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绩。
单单是送送情报是不够的,可若是能够劝说袁军大将归顺朝廷,那估计就有资格跟朝廷张那个口了。为了达到目的,辛毗很早开始便刻意与张颌身边的人搞好关系。张颌那里只是保持着一个不温不火的距离,毕竟张颌是袁军大将,你辛毗没事结交军中大将,难道图谋不轨?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辛毗不能直接去结交张颌,以免叫有心人给自己扣上几顶要人性命的帽子。辛毗的顾虑其实是非常有道理的,袁熙的耳根有些软,而且由于对田丰的信任,导致对田丰偏听偏信。可除了田丰外,河北尚有审配、郭图、陈宫、辛评辛毗四位谋主。只不过这后四位更多时候只是衬托田丰的布景,发不发言并不重要。也就只有审配有时说话袁熙还能听进去几句。
辛评、辛毗对此倒是并不怎么在乎,可郭图、陈宫就有点不能忍受。所不同的也只不过是郭图表现在外,陈宫表现在内。在决定与朝廷开战以后,为了先解决内忧,郭图被袁熙派去监视袁谭的动向,但实际上就是送去跟袁谭作伴。而陈宫则被打发去了幽州,名义上是协调乌丸人与袁军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在乌丸人进入幽州不久,陈宫就失踪了,自此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见势不妙隐姓埋名抽身而退还是已经死在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陈宫的生死未卜,让郭图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害怕呀,人皆畏死,而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偏偏郭图又是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不管陈宫是不是遭了袁熙、田丰的毒手,郭图都觉得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自己。为了求生,郭图决定下下手为强。其实早在以前郭图就曾经想过纠结一批志同道合之士一同反对袁熙,拥立袁谭。只是那样一来也就正中田丰的下怀,由于陈宫的当面拒绝,让郭图意识到了危机感,这才暂时消停,让田丰想要借此一举清楚内部隐患的打算落空。
郭图与田丰是老对头,而有句老话说得好,了解自己的人往往并不是自己身边的亲友,而是自己的敌人。这话说的很对,只有为了打败对手,才会去琢磨这个对手的特长、爱好等等事情,自然而然也就了解了对手。
说句不干净的,郭图其实只要一撅屁股,田丰就能知道拉的是干是稀。所以郭图的反应皆在田丰的预料当中,对于郭图暗中使人联络串联的举动,田丰睁一眼闭一眼只作未知,但私底下同样也是小动作不断,只等郭图将人数召集的差不多了便将这些河北内部隐患一网打尽。
只是田丰忘了,他了解郭图,而郭图同样也是了解他的。在上回陈宫当面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以后,郭图就已经意识到田丰正在暗中蓄谋对付自己。在明知田丰有意对付自己的情况下郭图还敢私下串联,所作所为自然也是障眼法,吸引田丰的注意,好叫田丰忽略自己暗藏的一手。
田丰以为郭图始终是在打着拥立袁谭推翻袁熙的主意,可他哪里知道,对于袁谭,郭图比他更觉失望,自然没有重新拥立袁谭的心思,之所以要打着这个旗号办事,只不过是想让田丰注意不到自己的真实意图。
郭图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哪还用问吗?当然是归顺朝廷。识时务者为俊杰,郭图并非庸人,朝廷的强势崛起,让他清楚将来这天下还是要姓刘。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袁绍已经不在人世,而袁家的几个竖子也没有一个值得自己去辅佐的。在这种情况下,郭图没有必要死抱袁家的大腿不放,反正最后的胜利者十有八九是大汉朝廷,郭图为何不趁现在直接归顺朝廷?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过去朝廷艰难,若是郭图那时候去投,无异于雪中送炭,就算得不到荀彧、贾诩那样的待遇,但做一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那还是绰绰有余。若是那时郭图就投奔朝廷,熬到今日就算不能进入中枢,在地方上也至少是个郡守。可这世上的如果完全都是废话,哪来那么多的如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卖,现在的郭图即便归顺了朝廷,顶多也就是锦上添花,想要得到朝廷的厚待几乎就是奢望。
但即便如此,郭图也没打算就此认命。做不得高官,好赖做个富家翁,总好过给袁家当陪葬不是。
田丰没想到郭图会行声东击西之计,在他做好准备对郭图一伙进行毁灭性打击的前夕,郭图突然抢先动手,趁着田丰将注意力投向袁谭那边的时候带着众人举起了反旗,试图一举将邺城控制,好让袁熙、田丰无家可归。
万幸邺城还有一个审配,面对郭图的暴起发难,审配亲自坐镇,指挥若定。郭图能够纠结的手下多是邺城街头的流氓地痞,平时欺负欺负百姓还凑和,可对上审配派出的五百袁军精锐,那就是一触即溃了。好在郭图也压根没指望这些散兵游勇能够帮助自己夺取邺城,他的目的是搅浑邺城的水,然后好浑水摸鱼。而那条被郭图盯上的鱼,也在郭图起事不久便被人带出了邺城。
袁谭本是袁绍长子,在袁谭心里,这河北的继承人只有自己才是最有资格的。只是造化弄人,为了与三弟袁尚争位,哥俩不惜兵戎相见,可没料想最后却便宜了平时总是窝窝囊囊的袁家老二袁熙。
要说袁熙对袁谭还是不错的,除了限制其自由外,美食、美酒、美人样样不缺,袁谭可说是已经过上了大多数人做梦都想要去过的好日子。但袁谭却并不感恩,在他眼里,袁熙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属于自己,袁熙拿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来讨好卖乖,除了愤恨,还是愤恨。
对于郭图派人前来相救,袁谭一点怀疑都没有。早在袁绍还没亡故的时候,袁谭与郭图就关系很好,而郭图也是袁谭留在袁绍身边随时替他美言的重要人物。二人本就是合作关系,这次再度携手,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袁谭做梦也没想到,被自己寄予如此大信任的郭图已经变了。自己毫不犹豫的随着郭图离开了邺城,可等众人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安全地点以后,郭图就撕下了脸上的伪装,直接让人将袁谭绳捆索绑关押了起来。
“郭图,为何如此待我?”因为常年沉浸在温柔乡中而变得身材臃肿的袁谭一面挣扎一面嘶声质问郭图道。
“大公子恕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我郭家的安泰,唯有请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了。大公子放心,只要你识时务,我是不会让人为难你的。而且你也不必担心等你去了朝廷那边会有性命之忧,顶多是日子过得清苦些,不想之前在邺城那样享尽清福。”
“你要投靠朝廷?哈哈……郭图,你莫不是疯了?”袁谭听到这不由大笑嘲讽郭图,却没想到郭图以及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我,我说错了什么?”
“大公子,你呗软禁这些年,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不清楚情有可原,这不怪你。可你也千万不要因此就大放厥词,惹人耻笑。朝廷怎么了?如今这天下除了江东、荆南尚未重归大汉治下外,其余地方基本已经叫朝廷重新置于治下,而河北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深入草原与羯人交战的汉军主力得胜而归,袁家就是再有本事,也是无力回天。”郭图念在与袁谭共事一场的份上,好心对袁谭解释道。
袁谭也知道自己这些年被袁熙软禁在府中不得离开一步,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即便有心询问身边的人,也无人敢告诉自己。可郭图告诉自己的事情也实在是太叫人难以置信了。在袁谭的印象里,大汉朝廷虽说在当今天子刘协的努力下逐渐看到了一些起色,可这才几年,怎么就突然重新强大了起来。
“大公子,虽说投了朝廷以后日子可能会清苦些,但你却重获了自由,这可比在袁熙的软禁之下享受温柔乡要强。”郭图又对袁谭说道。一个活的袁谭要比死的袁谭更有价值,虽说这也大不到哪去,可郭图还是希望袁谭可以说着,别一时想不开。
郭图这话很明显是击中了袁谭的软肋,的确啊,就算温柔乡有千般万般好,单是没有自由这一条,就足以抵消那些所有的好处。失去了自由,那和被人关进笼子里供人参观的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袁谭不是只要吃饱喝足还能繁衍后代便满足的动物,他希望得到自由,至少在心情烦闷的时候可以上街转转散散心,而不是被关在后宅的花园里转圈圈,就是连趴墙头看看街上的人来人往都不允许。
人,都有一颗向往自由之心,袁谭又如何能够例外。在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情况以后,袁谭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就如郭图说的那样,情况已经坏到这一步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去?与其冒险反抗,倒不如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