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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氏腰身又弯了弯,让自己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遍布皱纹的脸上是少见的诚恳,为灵芝一一解答:
“安怀素,是安家的嫡长女,是你祖父第一任原妻所出。她嫁给了香家五少爷,生下了你。”
“就在你出生那年,香家助勇戾太子谋逆,你知道勇戾太子逆案吧?香家被抄,全族遭斩,无一幸免。”
灵芝背后直冒寒气,只觉手脚冰凉,严氏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谋逆,遭斩,全家,全族,都没了?
严氏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们那时候在新安郡,与京城离得远,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被送出来的。我在慈安寺见到了抱你出来的香家老仆,看在你死了的祖父份上,决心偷偷将你养下来。”
“那时候,皇后恨勇戾太子恨得透骨,养着你这事儿,只要透出去半点风声安家恐怕就保不住了。”
“所以,只有我和你父亲知道这事儿,连你母亲都不知道你是香家的女儿。”
灵芝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什么滋味,原来自己还是和安家有一丝血脉的。
而自己应该感激严氏当年冒着那么大风险收留自己吗?
“如今,勇戾太子的案子虽然翻了过去,但香家当时被灭得那么彻底,据说背后还有隐情,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敢把你的身世说出去。你也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可懂了?”
灵芝脑中已是混沌一片,茫然点点头,忽觉脸颊冰凉,才发现不知何时流下一大片泪来。
她努力找回脑间一线清明:“那宫中的贺礼呢?”
严氏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不知道。说是什么贺礼,其实是香家托了宫里的人敲打我们安家而已。香家当年在京城的关系,我们不清楚,至今也不知道那年年给安家送来礼箱的人是谁。只是从新皇登基以来,那贺礼就没了,想是宫中那人也死了。”
她稍稍往后靠去,安二替她将迎枕挪了上来:“将来你若是出息了,就自个儿去打听打听,到底香家当初托了谁?老婆子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十多年,也想知道答案。你的身世就是这些,还想知道什么?”
灵芝动了动手指,木然摇了摇头。
原来一切就是这样啊!
严氏的话语间找不到漏洞,听起来也不像是说谎。
那父亲,自己倒是应当叫他一声舅舅?
她忽然有些想笑,她费劲心思想要脱离安家,后来发现,自己还是与安家绑在一起。
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追寻的真相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却反而像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她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站起身来,向严氏福了一礼,正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那,《天香谱》呢?”
安二老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给严氏端上一杯茶递过去。
严氏接过茶,面色不改,轻轻抿了一口,用杯盖拨着茶叶沫道:
“那是安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安怀樟告诉你说那是香家的?”
灵芝怔怔出神,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哼,那贼子!”严氏有些忿忿:“想拿了《天香谱》霸占安家产业,所以想诓你骗得此书,唉,怀璧其罪啊!他狼子野心,就为了这书差点毁了整个安家,还险些连累了你!如今那贼子已死,你就安安心心好好过日子吧。”
她放下手中茶盏,劝慰灵芝道:“你也别太难过,也别怪你母亲,毕竟你不是她生的,如今安家待你,也算对得起你外祖父,你且好好当你的安家四姑娘吧!”
灵芝听她此时话语,只如流水一般从耳边滑过,哗哗作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半晌方听见自己问:
“香家,葬在何处?”
严氏看看安二,安二忙回答:“在西山。”
“我想去看看。”灵芝说着,泪又落下来
严氏又看看安二,安二提了提眉,严氏点点头,安二才道:“那我得空带你去吧。”
灵芝刚出了门,安二老爷便长舒了一口气,谄媚似的向严氏竖起大拇指:
“娘,姜还是老的辣,我这担心到吃不下饭的事儿,到您这儿三两下就解决了。这下这孩子可该不闹腾了。”
也不知为何,安二对灵芝总有几分怵意。
严氏舒心一笑,这老二就这点好,嘴皮子跟抹了蜜似的,随时都能哄得她开开心心,身子往后靠上迎枕睨了安二一眼:
“就你那点本事,差点没让老三诓了去。现下可以放心了?”
安二忙不迭一阵点头。
严氏略想了想,又道:“今儿这次药香立功,皇上是不是得行封赏?”
安二嘿嘿笑着点点头:“皇上这次很高兴,听大哥说,应该中秋过后会下旨论功行赏。”
严氏微微朝他探过头去,压低了嗓子:“你找个机会,帮灵芝表表功,这次的药香她可出了不少力。”
“娘的意思?”安二有点理解不透。
“先让人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以后,若有面圣的机会,皇上也能留点印象。”严氏提点着。
安二想起母亲曾说想过送灵芝入宫的事,方才明白过来,一径应喏。
时疫解禁之后,京师各处又渐渐活络起来,大街小巷各处铺子重新开张,在府中憋了许久的公子少爷们更是攒足了劲儿,整日在花楼酒馆中出入,像要将浪费在家中的欢夜找补回来。
靖安王宋珩当然也不例外,夜夜赴宴,寻欢作乐不断。
这日逛到汇丰门口,进门看起了精巧古玩,边看边啧啧挑剔,竟是无一物能看上眼。
旁边小二脸挂着笑:“爷,咱小店还有别的宝贝,您要想看,就跟小的上后头包厢如何?”
宋珩来了兴致,一甩袖:“走,看看去。”
叶鸿正在里间天字号包厢等着他,待他进来,低声行了礼,再领他转过一扇紫檀绘寒林山水图屏风,赫然又是一个小房间。
宋珩坐了上首,大双小双侯于屏风外,叶鸿亲自上了茶,带着一丝笑:“爷尝尝这个茶。”
宋珩见他神神秘秘模样,心中了然,漾起一阵欢喜,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甜!
甜得牙齿都软了,心也跟着软了,一丝凉凉的薄荷味在唇齿间蕴开。
他忍不住叫叶鸿:“快给我杯漱口茶!”
他漱完口,皱着眉无奈摇摇头:“还是给我换成铁观音吧。”
这家伙还这么嗜甜,也不知是不是熊托生的,这么爱吃蜜。
他想着,又自顾自笑了一阵方问叶鸿:“槿姝和安老四走了?”
叶鸿看宋珩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含笑的模样,也忍不住憋着笑答道:
“是!三姑娘给了她千两银子做嫁妆。对了,三姑娘今年买股赚了四千两银,她年初投的全是药材股,大赚了一笔,眼光是真不错。”
宋珩倒颇意外,脸上笑意更深:
“噢?她还有这本事?娘以后倒是后继有人了。她的身世打探得如何?”
“娘娘来信说,当年京师香家,五房共九家爷,并没有谁家怀孕或生子。”
宋珩一双剑眉紧颦,在高隆的鼻峰旁拧成两股绳:“没有?”
“是!娘娘也很好奇,说会继续查下去。”
宋珩站起身来,在榻前缓缓踱着步子。
安家的消息不会有错,若不是香家的女儿,香家又怎会舍得用《天香谱》来保她?
可如果香家当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女儿,灵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爷,那三姑娘身边,要不要派人去接替槿姝?”叶鸿望着沉思的宋珩。
宋珩停下来,摇摇头:“暂时不用,灵芝现在是安家的宝贝,安家安全,她便安全。”
说起她,他总忍不住嘴角往上翘,没想到,她一个孤女能把自己照顾得那么好。
“我们现在也该动动了,我不想再这么等下去。”
叶鸿听这话,立时眼睛亮起来,单膝跪地抱拳:“谨听爷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