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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疆城,是大黎与宁国交界处的边陲小城。
已是深夜,小城黑蒙蒙的一片,唯有天边的明月依旧高悬,洒落了一地的清冷,苍白的月光笼罩着佑疆城,无端的让人感到阵阵凄凉之意来。
衣熠从青布马车上下来,身上的华服早已被换成了粗布麻衫——这是半月前从路过的一家空置民房里找到的。唯有腰间系着的香囊,能区别出她与普通人家女儿的不同来。
“还是没人?”衣熠皱着眉,看着又一间大门紧闭的客栈。
前去敲门的陈珂无奈地摇摇头,刚要去寻下一家,却被衣熠叫住了:“算了,就这间吧。”话落,大门便被玉阳推开了。
客栈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客房,下层是供人吃饭饮酒的大厅。客栈内蛛网尘封,桌椅摆置乱做一堆,虽然久不住人,可好在器物齐全,略做打扫后便能安歇了。
“公主殿下,末将已派人将此客栈守好,您可安心前去歇息了。”迟尉检查了客栈里里外外,安排好守卫后,回禀道。
“将士们,辛苦你们了。”衣熠向众兵士福了一礼,“但我们并未安然脱险,需更谨小慎微。日后你们只可称我为姑娘,再不可提起公主二字!”
“婢子、奴才谨记姑娘教诲。”众人互相看了眼,异口同声道。
衣熠点了点头,迈步走进被青权收拾妥当的甲字一号房中,躺在还算舒适的床上,衣熠缓缓地吐出口气。
她们逃亡已有月余了。这一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阿姊,当日也曾试图回去解救过。可余安城被敌军重重包围,不得进出,而送她出来的那条暗河也因水流湍急、暗礁林立,无法逆流而上,便也切断了她们通往皇宫的最后一条道路。
这一路行来危机重重,若不是迟尉和陈珂机警,她们不知被敌军抓住多少次了。纵然如此小心谨慎,却也损失了不少人。现今跟在她身边的,除了迟尉、陈珂和她的七名婢女,也就只剩四名士兵了。
“站住!你们是何人?”就在衣熠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楼下却突然传来了迟尉的怒喝。
“哎哎哎,你们要干什么?我和我家少爷是来住店的!你们往外推我们做什么?”楼下有陌生的男子急声道。
衣熠坐起身,守在门外的青枢听到室内的声音,轻轻走进来,蹲下身安抚道:“姑娘,是赶路的主仆想在此留宿一晚,迟尉这便打发他们走,您不必惊慌,安心睡下吧。”
“罢了,我也睡不踏实,先随我看看去吧。”衣熠揉了揉额角,套上外衣便向门外走去。
“......哎!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有客上门还急着往外赶,如此粗鲁无礼的店小二,我茗茶还是头一次见的!去把你家掌柜叫来!他要不给我们个说法,我......我和我家少爷还就偏不走了!”
衣熠刚迈步出门,便看到陈珂扯着一个背着书箱身着竹青短褂的束发小书童的领口往外推攘,小书童扒着门板扎着马步,两只脚的后脚跟还用力的顶住门槛,憋得满脸通红。他面对着陈珂的推攘,不止不松手,还要抽出空来为他家少爷讨个说法。
面前滑稽的一幕逗笑了在逃亡中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众人。
“陈珂。”衣熠从楼梯上踱步而下,笑着说道:“快住手吧,若是把这机巧的小书童给摔着了,他那主子岂不心疼?”
陈珂听话的松开了手,让这位小书童长长的舒了口气,扯了扯被抓皱的领口,而后又理直气壮的叉起了腰:“哼!还算你们识相!”
“你......”青枢刚要呵斥,便被衣熠摆手制止了。
“这位......茗茶?你刚说要见掌柜的,我便是掌柜。”衣熠含笑坐在了条凳上,端起茶壶来,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是掌柜?”茗茶愣了愣,怀疑道:“你可是能做得了主?”
“噗嗤。”玉瑶最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引得周围侍女们也一同笑出声来。
“茗茶!不可无礼!”
来者一袭白衣,竹纹箭袖,是名光风霁月的少年。
少年如墨的长发被一支竹簪束在头顶,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香。客栈内烛光跳跃,闪烁其华,映得少年人眉目如画,精神轩翥,尤其是那双眼,顾盼神辉之下星眸灵动,似墨染的琉璃珠般引人瞩目。他姿态闲适温文尔雅,颇有孤瘦雪霜之姿。行走中,悬在腰间的碧玉翡翠微微晃荡,更有丰度翩翩之感。
“鄙人不知有姑娘在此,多有叨扰,还望姑娘海涵。”少年人看到客栈内竟有女子在,急忙避开视线,拱手致歉。
“公子客气。”衣熠也起身回礼道:“此逢战乱之时,公子勿需多礼。”
“少爷!您怎么就进来了?这的小二粗鲁无礼,小心再磕碰着您!您先在外头等等,待茗茶都解决好了您再进来。”小书童看到自家主子走进来,如临大敌般挡在了少年和众人之间。
“小书童,外头更深露重的,你家少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健壮的人,你就这么让他在外面等下去,不待你解决好,他就得倒下,你信是不信?”青权在一旁笑道。
“哎呀!少爷,您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茶?都是茗茶疏忽了,少爷,您有没有感到不舒服?”小书童猛地跳了起来,转头又担心地围着少年转圈去了。
这一下又引得众人笑将起来。
“行了茗茶,我无事!”少年人也被小书童逗笑了,拱手道:“姑娘若是允许,可否让鄙人带着书童在此歇息一晚?”
“不行,我家掌柜早已决定打烊,公子还是另谋他处吧。”迟尉不等衣熠说话,便开口阻止。
“掌柜?”少年拱手问:“敢问谁是掌柜?”
“是我。”衣熠手指划过茶盏,指甲刮蹭了下杯壁,发出“叮”的一声。
“姑娘说笑了,依鄙人之见,恐怕姑娘并非此间掌柜。”少年扭头看向衣熠,停了一会后笑着说。
“为何?”衣熠疑惑道。
“暂不说姑娘本人,便说姑娘身边众人。男子们孔武有力,虎口处多有老茧,似是久握兵刀之人,走动间进退有度,左右有局,观其行事亦非江湖中人,应是从军之人。而姑娘身边这些婢子们,举手投足间自有章法,行事堪比大家闺秀,她们身为婢子却都五指纤纤,不似常做粗活之人,许是哪家名门闺秀吧。”
衣熠听着少年的分析,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逐渐紧张起来,她端起茶来浅酌一口,压住了喉头的那抹干涩。
“再说这客栈,虽已夜深,看不大清楚,但门外的摆置杂乱,若是掌柜,定不会如此。客栈内桌椅齐整,但都积有灰尘,账台处应摆放的算筹账簿全都没有,货架上该摆的酒盘也都不翼而飞。最关键的是这商铺大门,边角处明显断裂,不像是偶然,倒像是蛮力破坏所致。而姑娘你呢,有客竟不知让人奉茶,鄙人站此许久,你亦不邀坐,不像商家儿女。你年岁不大却有这些人追随与你,定是有过人之处,由此看来你便更不似商人,倒似身份高贵之人。故而时某人能断定你并非此间掌柜。”说着,少年便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端起茶壶也为自己斟了杯茶:“更何况,姑娘你腰间的荷包也并非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小女子佩服。”衣熠使了个眼色,稳住了面有不愉,蠢蠢欲动的众人,掏出帕子掩面哭诉:“我等原是北面锦阳城里的大户闺秀,本相约一同出城祈福,却不想遭遇战乱,与家人失散,只得带众人前往宁国去投奔我远嫁的姑母。这山高路远的,我们又怕遇到贼匪,又怕遇到乱军,不得不想办法来保全自己,欺瞒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姑......姑娘......”刚刚还谈笑自若的少年看到衣熠哭泣,似是突然被掐住了嗓子般,手足无措起来。
“姑娘您且放心,我家少爷最是心善,你都这么可怜了,他一定帮你找到你姑母。”一旁的小书童竟然比衣熠哭得还要厉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他家少爷揽了件差事。
“姑娘......你放心,鄙人也要前往宁国,这一路你若需要,鄙人必鼎力相助,绝不推诿。”少年经小书童这么一打岔,也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爽快应诺下来。
“那小女子便多谢公子了。”衣熠起身福了一礼,在青枢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姑娘,咱们就这么放了他们吗?”刚关上房门,青枢便着急起来;“此人心思如此缜密,若是让他发现了什么......”
“好了。那公子对我们并无威胁,何必自添麻烦?有空担心这些,不如多想想明日如何进得宁国。我们并无通行令,若是能得那公子相助,会省却不少麻烦。”衣熠端坐在床边,摘下香囊塞进内袋:“那公子也算给我们提了个醒,一会你去嘱咐下他们,我们将计就计,先平安进入宁国再做别的打算。对了,你让青权给他主仆二人收拾个住所,切不可怠慢了。”
“是,姑娘。”青枢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