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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还未到衣熠起床之时,青枢便悄声走进了室内。
昨日姑娘房内发出的响动实在过于吓人,姑娘又不许人进屋侍候,她只能在门外守了一夜。
现在的时辰虽然早,但她却不是来叫醒姑娘的,是想进来看看姑娘有没有不妥,也让她安安心。
青枢小心的推开内室的门,好让年久失修的木门不要发出声音来惊扰到姑娘的美梦,不想刚推开门,屋里便传出了声音:“有事?”
青枢被吓得一跳,室内窗子紧闭,光线有些昏暗,她定了定神,就着从窗外透进来模糊的光线眯着眼看过去,在看到发出声音的人是自家姑娘时,不由得轻轻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呼出口气。
“姑娘?天色尚早,您怎么不多睡会儿?”青枢说着,用手在鼻翼处挥了挥,扫开室内弥漫的那股奇怪味道,赶忙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屋内光线骤亮,刺得衣熠扭过头去。
青枢这时也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满桌散乱的书册,墙角烛台下落了一地的烛泪,她又扭头看了看床上,被褥整齐,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忍不住惊诧道:“姑娘,您昨晚没有歇息?”
衣熠用手揉着酸胀的双眼,听到青枢的问话,头也不抬:“先别顾着这些,去给我打盆水来。”
“姑娘!”青枢有些无奈又着急的说道,语气中不觉带了丝责备。
“青枢!”衣熠放下胳膊,抬起头,用那双肿胀又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平静的看着她,重复道:“去给我打盆水来。”
青枢在衣熠的视线下,不由得低下头,快步走出室内,她有些被吓到了。
她边从井中打水,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去,从前的姑娘虽然严厉,但她却能从姑娘的眼神中看到温和,可今天的姑娘,看着是温和无害的,可眼神中却满是冰凌,刺得人遍体发寒。
姑娘怎么了?
她抬起水桶走向净房,疑惑中又带了些委屈。
自逃亡后,她天天担忧着姑娘的身子,怕她累着,怕她吓着,怕她冻着,怕她饿着。这一路呵护过来,姑娘却好似看不见般。
尤其是来到邺都后,越发是偏爱其他的婢子,自己也是多凭自小就侍候姑娘的情分,才尚能压着她们一头,约束她们。
可最近,其他的婢子都受到了姑娘的重用,就连年纪最小的玉瑶都被姑娘指为贴身侍候,只有她自己,仍是做着洒扫婢子才会做的杂事,而且其他的婢女们也越发不服她的管教了。
她不怨姑娘,她知道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只是,她就想知道,她做错了什么,竟让姑娘对她疏远起来了?
青枢的思绪虽然神游天外,但手下的动作却并不含糊,痛快又麻利的兑好了一盆温水,端进了衣熠的房中。
玉瑶早已侯在了一旁,见青枢端水进来,忙挽袖涣帕,给衣熠洁面净手,上妆梳头,动作一气呵成,比起自己来也不逞多让。
足可想象,玉瑶为了这一刻,在私下里偷着练了多少次。
青枢看到这,心口一空,一直紧跟着衣熠动作的视线有了停顿,缓缓落了下去,盯住了自己的脚尖,就这么发起怔来。
衣熠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着青枢给她去取的外服了,不想等了半天,还不见她人,忍不住扭头去看。
却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玉瑶悄悄的去瞄衣熠的脸色,却只瞧见她看着青枢的眼神越发的沉静,不见丝毫气恼。
可不应该啊!
在她刚才侍候的时候,姑娘虽然不说,但手头上的动作却比平日里快了两分,她便料定,姑娘今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做。
可现在,姑娘竟看着青枢姐姐发起呆来,丝毫没有叫醒她的意思。
这自幼打下的主仆情谊果然就比她们后来的这些婢子们要深厚的多。
玉瑶想到这,心里有了一丝欣羡,可转瞬,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既然姑娘如此看重青枢姐姐,为何她们这些位于青枢之下的婢子们都受得了重用,唯独只有青枢姐姐,反而离姑娘越来越远呢?
玉瑶又偷偷瞄了眼衣熠丝毫不动的神色,心里不禁替青枢捏了把汗。
“咳咳!”玉瑶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清了下嗓子。
这声音引来了衣熠的不快,也唤回了青枢的思绪。
“啊!姑娘!”青枢刚一抬头,便看到衣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神色说不清是责备还是宽容,心生畏惧,忙下跪求饶。
衣熠看着青枢跪伏于地的单薄身子不住的颤抖,忍不住暗叹口气。
“玉瑶,你先下去吧。”
玉瑶听命的退下,又极有眼色的关上了外间的门。
“青枢,你且起来。”衣熠起身,自去找了件外衫套上。
“姑娘……”青枢爬起身来,看到面前的一幕后,更是心慌。
“青枢,你跟了我几年了?”衣熠揽镜自照,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不妥后又问道。
“婢子……婢子跟了姑娘也有十二年了。”青枢回想了下,恭敬的回答道。
“还记得你是何时进的宫吗?”
“婢子是在正元十八年入的宫,到了正元二十年才被分到姑娘的身边。”
“若我记得不错,你应该比我大了三岁吧?”衣熠歪了歪头,略微想了下,又问道。
“是,姑娘。”
“那时,进宫侍候的婢女们都对我极为恭敬,也只有你能陪我玩闹,最懂我的心思了。”衣熠想到曾经,脸上的表情不由柔和了下来。
青枢也随着衣熠的话,想到了曾经,脸上也露出了笑来。
“那你还记得,你在何时成为了我府中大女官的吗?”
“自是公主殿下七岁那年。”青枢眼神飘远,唇角含笑:“先帝想抽查殿下的功课,是婢子协助您躲过去的。”
“不错。”衣熠一同笑道:“那时你收买了父皇身边的太监、宫女,让大家一齐帮我作弊,不止瞒住了父皇和长姊,连朝中大臣们都瞒了过去。”
“正是,正是!”青枢笑着接口:“殿下神童的美誉也是那时传遍大黎的。”
“当时的你长袖善舞,上至太监总管、掌教嬷嬷,下至各宫洒扫太监、浣衣宫女,见了你都要称一声枢姐姐。”
衣熠语气越发柔和:“虽贵为女官之首,却从不以势欺人,做起事情来面面俱到,人人称颂。所过之处,无一人不服,所以我向父皇举荐了你做我宫中的大女官。”
“是啊。”青枢仿若陷进了回忆当中,语气不免带了丝缅怀。
“与你同年进宫的青璇、青玑、青权,也是在你的调教下,在一众婢女之中,越发的出挑,这才被我提拔起来。”衣熠说到这,用力闭了闭眼。
“可是为何?现在所有人都知晓了我的心思,而只有你仍然看不懂呢?”衣熠面色一肃,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自我带你们从余安逃出来后,你们所有人的变化,我俱都看在眼里!玉阳、玉衡且不必说,她们是阿姊身边的人,自是优秀。
青璇、青玑、青权三人,也从一开始的胆颤心惊到现在的独当一面,就连年纪最小的玉瑶,都已不在你之下。
唯有你!在路上时,便要求众多,我当你尚未适应,多有忍耐,可现今你却仍是如此!不止不见长进,反而步步后退!”
“姑娘!”青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前膝行几步,抱住了衣熠的腿,大声哭道:“姑娘可是误解我了!我没有啊!”
“那我问你,青璇几个为何不再服你管教?”衣熠蹲下了身,盯着青枢的眼睛慢慢问道。
“我……”青枢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来。
“你要青璇每日都将情报交与你,在你定夺过后再拿与我,可否?
你要青玑交出所有银钱,日后要由你统一支配,可否?
你要迟哥哥的手下独居一室,不得轻易在我面前出入,可否?
你上次从迟哥哥屋内拿走的衣衫,可曾问过迟哥哥,可否?
青枢,你这么做,是否有些越俎代庖了?”
“姑娘!您误会了!婢子只是看您日日劳累,心内不舍才如此做的!”青枢哭的更是厉害,不由为自己辩驳道:“虽然宁国对男女大防不如大黎,可您毕竟是……”
“青枢!”衣熠猛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已不再是公主了!而且,迟哥哥等人,也并非宫中的小太监,可由你掌控的!”
“姑……姑娘?”青枢被彻底吓到了,她瞪着一双眼睛,愣愣的看着衣熠。
“青枢,不要再把自己困在过往里了!”衣熠长吁口气,耐下心来劝慰道:“我需要你,青枢。我需要那个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有如老嬷嬷般乱操心的你。”
“姑娘……”
“青枢,我们以后尚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只想更团结,而不是更矛盾。你懂吗?”
衣熠说着,将仍跪在地上的青枢拉了起来,轻轻将她拉到了椅子上坐下。
“青枢,你我一同长大,你要知道,我与你的情谊与他人自是不同,若你还不如他人懂我,你该知道,我有多伤心。”
“姑娘。”青枢泪眼朦胧,她看着衣熠的视线带了抹愧疚:“是婢子之前想岔了,害得姑娘劳累外面的事外,还要为婢子忧心,婢子知道错了。”
“你若真懂了,我也就心安了。”衣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拿自己的娟帕擦了擦她面上的泪珠,笑道:“瞧你哭的,都快成泪人了,快回屋去好好收拾收拾吧。”
青枢忙低下头,揖礼之后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衣熠,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