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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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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水男子滚裹着一身湿衣走在衣熠三人的前面,边走边偷偷的去拧衣角的水渍,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终于让衣熠停住了脚步,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这位……公子,你若是不舒服,便去换一身吧,我们不急。”迟尉看着衣熠只鼓着脸在一旁生闷气,只好自己代劳,将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不、不用了。”男子连连摆手,说话的声音也是喏喏的。

    “这……”迟尉听到他拒绝,又见衣熠倔着性子不肯迈步,有些为难。

    “哼!懦夫!”衣熠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说出的话也带着恨铁不成钢:“枉费我的一片好心!”

    衣熠的话让落水男子的脸上多了些难堪,可也只是些难堪罢了。

    “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吧,免得最后生病了,我们于心不安。”迟尉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衣熠,将她看得将头扭到一边后,才开口对那名男子说道。

    “这……好吧。”落水男子盛情难却,也只能先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儿。

    说是小院儿,其实也就是一排下人房中单独隔出来的两间下人房,房子周围用竹篱笆给围了起来,安了一扇起不了什么作用的篱笆门。

    推开篱笆门,摆在院儿中的除了有一张破了一角的石桌和两把老旧的竹椅外,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晒干的中药。

    男子刚推开门,便从屋内传来一位妇人虚弱的声音:“凡儿,是你回来了?”

    男子听到了妇人的声音,忙急步走进院儿中,可却在东侧妇人房间的门口顿住了脚步,低声道:“是的,母亲,我回来了。”

    “今日,不是大公子的生辰吗?你还说要去给他贺寿,怎么回来的如此早?”妇人的声音里透着不解。

    “啊,大哥他……他忙着接待来客,我、就想着母亲的药还没熬好,大哥那边……等我晚上再去也是一样的。”男子顿了顿,边为自己的归来找借口,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嗯,我知道了。”妇人的声音隔了好半晌才继续响了起来,而后屋里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好似她已经睡着了。

    男子又在门外站了站,见妇人不再说话了,便垂着头,向着西侧的房间走过去。

    衣熠站在石桌旁,听道男子和妇人的谈话后,被惊得回不过神。

    她一直以为,这位身着麻衫的男子很有可能就是包府里的仆役,在府中顶多也就是干些倒夜香之类的琐事,所以才会在这种包府大宴群宾的时候不上前侍候,被包妍儿碰巧看到,抓住他欺负戏弄一番。

    可不曾想,他竟是包府为数不多的几位公子中的一位!

    他既然是包府的公子,身上又流淌着包家的血脉,为何会和他的母亲住在这种阴暗潮湿的下人房中?又为何会被包妍儿她们那么欺负,却不知反抗?

    衣熠疑惑地看了一眼迟尉,却看到他一脸的恍然。

    “怎么?”她小声地问道。

    迟尉听到她的问话,却并不应声,而是用手指了指东边的下人房,摆了摆手。

    衣熠皱了皱眉,她的心里着实好奇,可迟尉这时还跟她打哑谜,让她更想知道了。

    衣熠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时东边那妇人的房间里突然传出声音来:“外面的是谁?”

    衣熠略有些惊讶,她看了看迟尉,却见迟尉以手覆眼,向她做了个手势。

    “母亲,您说什么?”之前落水的男子听到妇人的声音,忙从西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身上也换上了一件洗的发白的麻衫。

    “外面还有别人?”妇人的声音里透着些急迫来:“可是老爷派了人来?”

    “这……”男子脸上浮出为难之色,既想告诉母亲实情让她看清那个人,又不想告诉母亲实情让她绝望伤心。

    他的心里纠结万分。

    “是的,夫人。”衣熠看了一眼杵在门口无所适从的男子,开口道:“老爷让我们来接少爷去席上用膳。”

    “接凡儿、去用膳?”妇人的声音有些激动道:“好好好,凡儿,你这就跟她去,千万别让老爷等急了。”

    被称为凡儿的男子低垂着头,置于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微微的颤抖着,可他仍是放柔声音应诺道:“是,母亲。”

    走在去往宴席的路上,迟尉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包显凡吗?”

    男子往前迈的脚步略顿了顿,而后继续迈步向前走去,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既然你是包府的公子,那你们母子为何会住在......那种地方?”衣熠见迟尉已经开口问了,顺便将自己的问题也问出了口。

    包显凡并未回答衣熠的问题,可他向前迈动的脚步却逐渐加快起来。

    衣熠忍无可忍,向前紧走两步,挡在了包显凡的面前,猛地伸手将他掼倒在地,怒声斥责起来:“你这个懦夫!你可是包府的公子,身上流着包家的血液,可在你们母子受到不平之时,你却只会逃避忍让。可你想过没有,你的身后还有你的母亲!你这般的退让下去,又该让她如何在府中生存?若是她连你都指望不上,那她这辈子还能去指望谁?”

    “衣......妹妹!”迟尉见衣熠动了手,忙走上前去,将她拽了开来,低声劝道:“你快少说两句吧!”

    “少说两句?”衣熠听了迟尉的劝慰之语,不止没有消气,反而更生气起来:“我只怕说的不够多,喊不醒这个懦夫!”

    被衣熠掼倒在地的包显凡听了衣熠的骂,突然“呜呜咽咽”的低声哭了起来,他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连声音也由一开始的抽噎最终变为嚎啕大哭。

    衣熠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哭得这么伤心凄切,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唉!”迟尉低声叹了口气,俯身在包显凡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见他缓缓收了哭声,爬起身来,一行四人来到了一个略微偏僻的角落里。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包显凡用帕子揩了下鼻子,鼻音浓重地哭诉道:“其实,不止你们看不起我,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我虽然是包府的少爷,可你们见过像我这般没有出息的少爷吗?

    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自己不是生在包家,身上流淌着的也不是包家的血。

    之前女公子说我是懦夫,说我的退让让我母亲在府中无以为继。可你知道吗?若不是我这些年忍辱负重,放下身份任由那些人欺辱,别说是下人房,哪怕是茅厕他们也不会给我们母子留下一间!”

    “为、为何?你与你母亲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了,你可以去找包老爷啊。”衣熠被包显凡的话惊到了。

    这包府本就男丁稀少,包府的男儿在她的想象里应该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可在她见了包显凡后,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过,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只要他去找包老爷了,难道包老爷就真的会任由他的其他儿女去欺负这对母子而袖手旁观吗?

    “他?”包显凡冷冷一笑,绝望道:“他根本就不会顾及我们母子的死活!”

    “我的母亲,你们也能猜到,她双目失明,又身有残疾,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床上度过了。可你们知道,她的这身伤,是如何来的吗?

    是大夫人。

    我的母亲原本只是一名洗脚婢,因为长得有些姿色,就在某一天,被那人强行给......而后,我就被生了下来。

    那时,大夫人过门还未满三年,按理说,这三年除了大夫人有孕外,那个人是不可以再碰其他女子的,可那个人却碰了我母亲。因此,大夫人恨极了我母亲,她见我母亲生下了我后,更是痛恨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我母亲弄瞎,打残。

    那个时候,我也才三岁而已。

    我哭着去求父亲,让父亲救救我母亲,可他忌惮大夫人,不肯伸出援手,于是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日日的熬着,熬到她再也看不见,再也下不来床,终日只能以药为生。

    此后,大夫人更是变本加厉,开始针对我。她以给我立规矩为由,日日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我为了母亲,全都忍了下来。后来大夫人嫌我碍眼,把我指给一群小孩子,让我去服侍他们,可他们又怎会真的让我服侍呢?照顾他们只不过是大夫人想要羞辱我的一个借口罢了。

    就这么忍了一年又一年,我也期望过那个人能来救救我们母子,可你瞧,他一次都没有救过我们。

    你们今天能救我,我真的很感激,可你们让我违逆他们,我还有我母亲,我真的做不到。”

    衣熠听了包显凡的人生,有些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你......对不住。”

    “没事,我都习惯了。”包显凡扯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在哭的笑,安慰着衣熠。

    “走吧,要开席了。”

    迟尉也无法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衣熠的肩膀,对着包显凡点了点头。

    四个人又向着来时路,走了过去。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好天气,可衣熠看着前面带路的包显凡,却觉得他好似永远都活在凛冽的寒冬中,终日里雪窖冰天,忍受着刺骨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