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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封王的事一旨定乾坤,殿廷礼仪司的人立马就找上了顾写意,要求他配合各项典礼事宜。包括且不限于——学习典礼礼仪;提前三天每日沐浴戒斋,提前一天断食只食用少量参汤(典礼当天没法中途上厕所);去宗庙上香告祭列祖列宗等等。顾写意最痛恨折辱人的繁文缛节,对此类“教导”能免则免,不能免则躲。多年下来,他在殿廷礼仪司是挂了号的“不懂礼数”。趁这次机会,殿廷礼仪司里憋足了劲,派出最好人手,誓要叫五皇子在礼数上脱胎换骨!
顾写意脾气大,倒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他这辈子心态成熟不少,知道自己横竖躲不开,不如干脆乖乖照办,早点完事好走人。
准雍郡王的学习之路,是从走路和磕头开始的。册封大典上要做诸多跪拜礼,不是走两步啪叽跪下磕个头就可以的。而是有一整套使用了上千年,绝对标准化繁琐严格的规定。连怎么走路,走路先迈哪条腿后迈哪条腿都有要求。
“五皇子,接下来咱们练习一下稽首大礼。”殿廷礼仪司的小官员客客气气,伸手指向松软地毯,示意顾写意可以跪了。
今日莫怀前出宫办事,由喜来陪着。喜来心惊胆战盯着五爷,心怕他突然爆发脾气。但五爷只是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他老人家在心中默念“低调忍耐、与人为善”八字箴言,而后撩起衣袂,面向东方宗庙位置,如玉山倾倒般跪了下去。小官员在旁边瞅着,心里啧啧称奇,宫里头总见人跪来跪去习惯了,头回觉得人下跪的仪态都可以萧萧肃肃,赏心悦目。
小官员注意力全在顾写意身上,而没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凝视五皇子秀颀优雅的脖颈,嘴上还在指导动作。
“五皇子,跪下后,左手叠在右手之上,掌心朝下。手先至地,而后头再至地。头要缓缓至于手背上,切不可叩地,否则此礼便成了顿首礼,那是凶丧之礼。头至地后,还需停留片刻才能起身。”
顾写意心想反正都是听你在旁叨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他额头枕在手背上,觉得差不多了,刚抬起头,入目是一双黑缎粉底皁靴。顾写意视线顺着裤腿向上,看到太子正忍着笑意俯视他。四目相对片刻,顾写意面无表情的起身站直,缓了好一会,才说:“臣弟见过太子。”
太子涉政数年,如今不苟言笑时,已有了几分天威难测的威严感。他数落顾写意道:“让你以前躲着不学,如今一股脑全得补回来。小时候就是太由着你性子了,搞得现在反而要吃苦头。”
这话让顾写意无话可接,只能用上他对于“乖巧”一词的错误理解应对——光听不说话。可他生的虽然俊美无双,但气质冷峻,没有丝毫亲和力,闭嘴不言时显得尤为难以亲近。根本不存在一丝一毫“乖巧”的意味在里面。
东宫太监王玉见五皇子又是一贯的态度冷淡,就忍不住心里替自家太子不值。他跟随太子多年,知道太子这是心疼五弟在这里又跪又拜的被折腾。王玉满面笑容上前说道:“太子爷得知五皇子晋封雍郡王,真心为您高兴,百忙之中还亲自去帮五皇子选定了礼服、常服。今日都做出来了,您来看看合不合心意。”
顾写意抬眼看去,见太子身后,东宫三个随从手上依次捧着礼服、常服以及配饰。顾写意生在帝王家,上辈子又当过皇帝,那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单看礼冠、玉圭、犀角带之类的配饰的质感色泽,就知样样皆用最上好的材料制成。再看从冠到靴,由里及外,腰挂配件,一应俱全,显然是真的用心准备的。
顾写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织金大红的礼服,上面的金龙刺绣栩栩如生,在阳光下,龙眼部位似有神光,像是下一秒就能腾云而去。
王玉表面上笑吟吟,但意有所指的点出:“七个最顶尖的绣娘,停下手中做给太子的礼服,专程赶工赶出来的。”太子淡淡扫了一眼王玉,似乎是怪他太多嘴了。王玉便退了回去,不再说话。
太子气定神闲对顾写意说道:“封王之事拖的有点久了,你又在长个子的年纪,早先量身定做的服饰如今怕是不太合身了。不找人盯紧点,册封典礼那天衣服不合身,怕是得被人当笑话看。”
太子如今处处为他着想,他非顽石,但就算是块顽石,捂得久了,也还是能残存点余温。
顾写意在心底轻叹口气。他这人,小心眼是真的,有仇必报也是真的,但只要恩怨扯平,那就绝不会再回头反复嚼陈年烂谷子的破事,活在回忆里。太子上辈子折辱过他,他也回以杀人篡位,是以顾写意并不仇恨这一世的太子,只是嫌弃对方烦人。
人一想多,就要走神,顾写意安安静静站着走神。太子抬手摸摸他头顶感慨道:“第一次见时,还裹在襁褓中能抱在怀里,转眼就长这么高了,都要出去自立门户了。”太子的动作太快太流畅太自然了,导致顾写意根本没来及做出反应。外人看去,这画面大致就是半大的弟弟一脸麻木的被哥哥摸了摸头。
太子心情很好,要拉着顾写意去一起用膳。顾写意一时间,竟分辨不出继续学走路磕头和与太子一同用膳,哪一项更让人难以忍受。太子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高高兴兴拉起他衣袖往停放马车的方向去了。顾写意被学礼仪折磨的连说话都懒得说了。被晾在一旁半晌的殿廷礼仪司官员,就只能眼睁睁看五皇子被太子拉走。
两人并肩而行,太子和顾写意闲聊雍郡王府选址。太子心情愉悦:“待你府邸落成,我一定亲自上门,陪你喝到不醉不归。”
一队巡逻的披甲卫士经过,纷纷向太子问安,太子顾着和顾写意说话,并没有理会那群侍卫。侍卫队暂时驻足等太子走过后,继续前进。顾写意心不在焉听太子讲话,他微微回首,侧过眼珠看去。见侍卫队伍里好几个人偷偷向他点头鞠躬,都是跟随顾写意去过道国的人。顾写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一别半个月后,顾写意再一次见到了侯安泰。青楼里蓬头垢面的野猴子摇身一变,看着体面了不少。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脸洗得干干净净,露出浓眉大眼高挺鼻梁。穿了身风骚至极的彩色绸缎衣袍,包裹着修长柔韧、矫健灵动的身体。他往顾写意面前一站,整个人都透着股伶伶俐俐的精神劲儿。
侯安泰一进客栈房间的门,就夸张大叫道:“哎呀五爷,可想死我了。说好三天见我呢,怎么现在才来。我每日眼巴巴站在街口等您,都快成了安定门前的望夫石了。”
顾写意才不信他每天站街口等自己,但在记忆里,残存的都是老兄弟们中年以后的形象。乍一看到年轻风华正茂时的他们,那心情新奇又透着高兴。
顾写意笑问:“你被卖进青楼的仇,报了没有?”
侯安泰眼睛里又是凶光乍现,笑眯眯道:“那是自然,我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顾写意淡淡道:“既然报了,那以后就不要再分心,好好替爷办事。”
侯安泰有点怵顾写意,因这人身上蒙着一层神秘色彩,经常像开了天眼。但侯安泰也很期待,大男人总归是有建功立业的想法,只是以前卖身无门。他从莫怀前那知道了顾写意的身份,觉得值得跟一把。
想到莫怀前,侯安泰忍不住瞥眼瞄了一眼,好巧不巧撞上莫怀前的视线。
莫怀前也在冷眼上下扫视他,觉得侯安泰身上色彩明艳的衣服,配合那张黑里透红的脸皮,实在辣眼。侯安泰对上莫怀前冷冰冰又透着嫌弃的眼神后,明显脸色颓了一瞬。
顾写意因为突如其来的册封典礼,被各种事务缠到抽不开身。中间让莫怀前出宫给侯安泰传过几次指令。也不知莫怀前是怎么传的,侯安泰那么自信嘚瑟的人,如今对上莫怀前就浑身散发出又丧又委屈的气息。但顾写意眼下懒得管他们,只是问:“爷要找的人,找到没有。”
侯安泰立马点头:“放心,早就给您寻到了合适人选。只是五爷啊,你找这种亡命之徒干什么呢?”
顾写意:“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不告诉你的,也不要乱问。”
侯安泰只得闭上嘴,但他还是好奇。
因为顾写意当时传话要找的人是——要钱不要命,愿意过把瘾就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