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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皇榜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衣着鲜靓的大胖子,此人十分粗犷,一脸卷曲的胡子,双手捧着大腹,扭动着臀部,向他们走来。一看就知道是个胡人。
京城中胡商很多,他们认为这人是来京城做生意的胡商。因此,他在旁边听了多时,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时他挺着大肚子,走过来对那高大官员说道:“崔大人,这京城里发生的事,你也有责任哪。”几个人同时看着他,不知所以,楞在那里。
长安城分为两个县,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边归长安县管辖,东边归万年县管辖。皇城在东边,科举考试自然也在东面,所以归万年县管理。
那人笑着对颜泉明等人说道:“你们找对人了,这位是万年县令崔光远,长安城东面城区的事就归他管。”
崔光远十分震惊,呆了半天才说话:“安将军这身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什么时候进京的,皇上知道吗?你一个人在井市上转悠多危险,有什么不测,我可担待不起呀?我这个万年县的县令,主要职责就是长安城东城区的治安,大人物出事,说不定脑袋都要掉。你行行好到朝廷的驿站去,我这就派人送安将军。”
这人就是安禄山,他对崔光远说道:“你不用怕,是皇上批准我来的。前天皇上招我进京,这两天陪同皇上住在华清池。虽然每天都是歌舞音乐,但我是胡人,领悟不了汉人的文化。听说今天要张榜出示今年科考选中的进士,觉得很新鲜,便向皇上请了假,到长安城看看热闹。皇上让高力士拿一套便服给我,只准我穿便服进城,这正合我意。高兴的换上,骑着快马进了长安城。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本将军是从战场上滚出来的,还保护不了自身的安全吗?我站在皇榜前面听到看皇榜的举子议论纷纷,好象都说取士不公。紧接着来了一队御林军,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啊?”
颜泉明说道:“这还用说吗?非常不公平,有学问的人,都没有上,狗屁不通的人,却成了状元。你是谁啊?在华清池陪皇上,如果从社稷着想,就为我们这些学子鸣不平。”
安禄山说道:“我虽然没有高深的中原文学修养,但也是善于学习之人,我会说九国语言,认得九国的文字,虽然不精通,但都能懂。你能做到吗?”
崔光远说道:“这位是平卢军节度使,掌管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安禄山,朝廷中有名的常胜将军。”
颜泉明说道:“节度使对朝廷的法典应该熟悉,知道科考的要求是公平竞争,现在选择的人,水平不高,这次科考里面一定有问题,请节度使大人为我们作主。”
听了颜泉明、严庄的诉说之后,更进一步证实了安禄山的判断。他对颜泉明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遇上不平之事敢于出头,有闯劲。如果能沉着一些就更好了,不能太冲动,越是心急的事情,越要冷静对应,那样才有好的效果。”
颜泉明有些脸红,安禄山扫视几人继续说道:“妄论朝政,按律法应该治罪,但你们向万年县令反映情况,就算不得妄论朝政,但反映的问题必须属实。崔县令,这是你的辖区之内,你就按照朝廷的法典办理吧。”
崔光远说道:“安将军远在边关,怎么会认识我这个不起眼的县令的呢?你就饶了我吧,这事我无能为力。”
安禄山说道:“我上次到京城向皇上上奏边防事务,上朝的时候,皇上向我介绍了所有上朝的官员,长安县令和万年县令那次也上朝了吧,你不记得了吗?为皇上办差,不为百姓作主,你能心安吗?”
崔光远说道:“那次你是主角,我当然认识安将军。但是安将军能认识下官确实不易。上朝的五品官多如牛毛,只不过集体见一次面,你能记住我,确有过人之处。可是安将军,现在你是在为难我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根本见不到皇上,向皇上递折子要经过京兆府、宰相府,出了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向皇上报告呀。”
安禄山没有理会崔光远,对几个举子说道:“你们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我们拿脑袋担保,绝对真实。”几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安禄山点点头,对崔光远说道:“崔大人,这是你的事,你处理吧。”
崔光远看看众人,又回头看安禄山的表情,安禄山将头转向一边,观看站岗的士兵。表现得悠然自得,其实是在将崔光远的军。
崔光远确实感到为难,朝廷将禁军都派来了,证明宰相府知道这事。如果据实向皇帝递奏折,这奏折不但到不了皇上的手中,自己很快就要进入大牢。
如果不向朝廷反映,这几个举子在这里妄自议论朝政,就应该治罪。但是这些人说的又是实事,他们肯定不服。对立起来,就会将事件扩大。皇上知道后定要追查,那些大官要员就会将所有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将他当作牺牲品来平息举子们的怒潮。他受冤不说,还要落得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想了半天,他想到了息事宁人。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不让事态进一步扩大,最好能将这几个人忽悠过去。
他双手一摊,微笑着说道:“皇榜已经出了,已经既成事实,谁敢更改圣旨呢?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但是就算是凭文章录取,你们敢说就一定能被选中吗?毕竟是上万人参加的考试,那些国子监的学子文采不会比你们差吧,他们中很多有才能的人不是一样没有被选中,他们都安安心心的等待朝廷任职。你们回到各自的郡县,地方主官一定会安排你们的差事。平平安安有碗饭吃比什么都好,要是对立起来,说不定会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
颜泉明还想说话,程仕信用眼神制止了他,严庄说道:“你不用忽悠我们了,你们做官的,就知道官官相护。科考中明显的违法行为,你不敢向皇上上奏,却来要我们忍让。你知道吗?我们寒窗二十年,为的就是金榜题名。现在所有梦想都破灭了,这心头上就象插了一把刀,有多难受啊?”
崔光远无言以对,内心之中,也很同情那些有才华的举子。一脸的窘态看着安禄山,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几个人都知道安禄山是平卢军节度使,掌管东北边防的军政大权,是朝廷中很有分量的人物。他们没有吱声,等待这位大官的发话。
安禄山从崔光远的行动中,证实了这些举子的议论是实事。他心想:‘我如果告发这次考试作弊,就能博取唐玄宗更进一步的信任。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不能错过。’
他远在边关,手中有兵权,不怕得罪朝廷中人。但如果没有搞准,受到朝中大臣的群起而攻之,也可能丢掉节度使的头衔。
他一直在观察皇上,探测唐玄宗的真实心意。他知道唐玄宗不是一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虽然将大权交给了李林甫,但另一方面也派人对李林甫进行监督,希望他按照唐朝的法律规规矩矩办事。只要证据确凿,唐玄宗就会对他另眼相看,对他的信任就会更深一层。
他回过头来,笑容可掬的对几位举子说道:“皇上并不昏庸,朝廷中有不法行为,圣上一定会追究。你们不要闹了,赶快回到住所。这事我来帮你们办,如果有兴致,就在长安城中多住几天,一定有你们期待的结果。但如果你们说的是假话,朝廷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们捉拿归案。敢不敢报上姓名?”
“河北举子颜泉明”,“扬州举子严庄”,“河北举子高尚”,“荆州举子程仕信”。“好,好。”安禄山右手一挥:“你们请回吧,有兴趣的话到平卢城来做客,不过那里是塞外之地,没有中原文明。”
崔光远用震惊的眼光看着安禄山,安禄山板起面孔盯着他说道:“你对京城熟悉,可有确切的证据。”
崔光远说道:“皇榜之中有八成是京城中朝廷官员的子嗣,我管户籍,谁是谁的儿子,谁是谁的外孙我清楚。”
“他们的学识如何?”“有些是一知半解,有些则一窍不通。”安禄山说道:“我们去看皇榜,你将这些人以及靠山的名字告诉我,我今天就上华清宫面君。”
崔光远惊呆了,对这位皇上极力推宠的常胜将军刮目相看。安禄山见崔光远没有挪步,回头说道:“怎么?怕了,你放心,我安禄山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崔光远说道:“我为朝廷能有您这样的将军而庆幸,我早就想告发这事,只是职位太低,人微言轻,苦于无门。你要向皇上上奏折,我全力相助,需要什么,我一定想方设法为你办到。”
安禄山走进宜春殿,唐玄宗高兴的说道:“禄山快来跳一曲胡旋舞,这胡人的舞蹈,也有独到之处。”
安禄山走上前,向唐玄宗跪拜:“臣安禄山有重大事情奏报皇上。”他将奏折举过头顶,高力士接过来递给唐玄宗。
唐玄宗接过安禄山的奏折,向杨玉环等人示意让他们离开,杨玉环向皇上行了一礼。唐玄宗正看安禄山的奏折,没有理睬,她回头瞅了安禄山一眼,带着一群宫女乐师离开。
安禄山有些魂不守舍,痴呆的望着她离开。高力士看在眼里,咳嗽一声,安禄山大吃一惊,急忙回头看看皇上,唐玄宗还在看奏折,心里稍安。但杨玉环的身影仍然在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你这胡儿,怎么关心朝廷的政事起来了?”唐玄宗将奏折放到一边,并不十分重视。
安禄山如梦初醒,立即走到唐玄宗的跟前说道:“启奏皇上,臣是一介武夫,只知道打仗,但臣有一颗忠于皇上的赤子之心。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不公,没有按朝廷的法典办事,就一定要上奏报知皇上。”
“你就不怕得罪了朝廷的官员?他们要是反参你一本,你能吃得消吗?”唐玄宗又拿起安禄山的奏折,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对安禄山的上奏仍然不以为然。
安禄山立即说道:“臣只忠于皇上,让皇上的社稷江山长盛不衰,只要有对江山社稷不利的事,臣一定向皇上禀报,自己的安危与朝廷的大事相比,算不了什么?臣不会放在心上。”
唐玄宗侧目看着安禄山,然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科考取士由吏部组织专班进行,条件要求朝廷早有标准,他们量才录用,按标准取士。报经吏部审核,再由三省议定,宰相府报给朕批准,这中间的程序非常复杂,涉及许多官员,这六十四名进士朕是知道的。这里面的程序你知道吗?你说不公是要有证据的,指出那个环节上有舞弊行为,你讲的是哪个环节?是监考还是判卷?如果你认为证据不足,撤回去还来得及,要不然我将这折子批复到御史台和刑部,让御史台及刑部官员按照朝廷的规矩查处。”
安禄山现在只能算是军界升起的一颗新星,与那些资深的节度使相比,他的分量还不够,本来只是想在皇上面前打打小报告,得到唐玄宗进一步信任,提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与崔光远核实科考结果确实存在舞弊行为之后,便立马写了奏折。现在听皇上这样说,他觉得问题严重。这次科考的各个环节,吏部一定做得天衣无缝,要想拿到确凿的证据,实在不易。
从崔光远的口中,他知道御史台、刑部的许多要员的子嗣都在皇榜上,让这些人去复查,他的这些理由充足的证据,都会成为乌有。那就弄巧成拙,不但达不到预想的目的,还惹来一身的麻烦。
他站在唐玄宗的身前,脑子里百折千回,想按皇上的提示收回奏折。如果临时改变注意,撤回奏折,等于是打退堂鼓。那他在唐玄宗心中的印象就变得模糊了,这不符合他安禄山的做事态度。
既然已经箭在弦上,就不能不发。他推测,既然结果不公平,中间环节就一定有问题。但如果按照现在朝廷的管理机制,让御史台和刑部负责查案,那些人利益一致,会想尽办法帮助主管考试的官员。其结果是,所有的程序都是规范的,他安禄山的奏折成了子虚乌有,他这个平卢节度使只怕要换人了。
安禄山想,我能在皇上面前奏明此事,但无权调查处理,要想查出问题,只有让皇上亲自审查。为了证明他的正确,他只有一拼。
他再一次跪下:“启奏皇上,臣在长安城中作过详细调查,科考的结果肯定不公。许多朝中大臣子嗣,长期在长安城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竟然上了皇榜,而那些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却都名落孙山。但如果让御史台和刑部的官员去查,肯定一切都符合程序,请皇上明察。”
“胡儿啊,这又不是你管的事,操这份心干嘛,好好的守卫平卢,不让契丹人欺侮我边防的百姓,让边疆地区的老百姓安居乐业,那才是你的正事。”唐玄宗对安禄山的上奏,仍然不很重视。
安禄山急了,立即跪在地上,伏在地上说道:“皇上,选人乃是朝中大事,明显不公,对社稷的安稳有很大影响,那些举子在皇榜前叫屈,如果天下人都不读书了,严重得很哪。如果处理不当,朝廷有隐患,社稷不稳啊。”他趴在地上不起来,坚持上奏。
唐玄宗见安禄山如此执著,觉得这次科考有很大问题,内心之中立刻重视起来。现在他上朝不多,有时偶尔上朝听到的都是一片赞美之辞,很少听到不同意见。如果宰相府、六部尚书都背着他贪赃枉法,那还了得。他这个皇帝如果不察,就成了不察好坏的昏君了。
他对安禄山说道:“朕近年来一直信任林甫,他对朝廷忠心耿耿,能力很强,而且很会办事,也很能办事,得到朝中大臣的拥护。现在朝中的大臣十分团结,很少有不同意见。这使朕非常放心,放手让林甫管理朝政。也许这里面有些问题,但要慢慢来,不能心急。”
安禄山伏在地上说道:“启奏皇上,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同是一件事情,各人的看法肯定不定相同。朝廷中一种声音,很不正常,请皇上明鉴。”
唐玄宗说道:“胡儿现在认起真来了,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这里面也许有大问题。是应该对朝中官员敲敲警钟,要他们遵守朝廷的法典,办事按程序来,不能做出太越格的事情。”
他再一次拿起安禄山的奏折,认真看了一回,里面实事清楚,列举了许多纨绔子弟,证据确凿。转过身对安禄山严肃的说道:“起来吧,你这胡儿,怎么顽固不化呢?选拔进士要经过几个部门上奏,而且朕已经在奏折上画了押,而且下了旨,如何还能改啊?你说怎么办吧?”
安禄山仍然伏地说道:“这样大的舞蔽案,涉及朝廷的官员太多,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官员都参与其中。臣斗胆请皇上亲自对选中的进士面试,看看是否合格,以正视听。”
“起来吧,朕要不答应你,你就不起来吗?好吧,朕就做一回主考官,亲自考查一下新选的进士。”唐玄宗转头对高力士说道:“通知林甫,让他召集新中的六十四名进士,明天辰时之前到花萼楼。朕要亲自接见他们,看一看新选出来的未来栋梁。”
安禄山如释重负,从地上站起来时,满头大汗。他这次是赌上了,能不能成功,还得等明天的结果。一颗心湍湍不安,当晚就失眠了。
高力士派人将唐玄宗去了花萼楼接见进士的旨意传到了中书省,李林甫听到传旨太监的口述,立即忙碌起来,想办法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