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www.tianyibook.la,最快更新恐怖浪漫主义 !
宋秋瞳伏法数月后的一天,我陪同王坚一起前往上山的庙宇朝拜。当日正值西方极乐世界某位大菩萨的生日,信仰虔诚的王坚和往年一样,天还没亮就启程上山,以免天亮后上山人流太多,而无法静心朝拜。
我们二人上到半山腰的时候,与一名沿同一条路径下山的妙龄少女擦肩而过。王坚的神情立时起了变化,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我这个姑娘是不是有些眼熟。经他这么一说,我又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妙龄女子。那羽绒服,那紧身长裤,那黑色长发,那修长的身型,也太像是不久前死去的宋秋瞳了吧。正在我惊疑之时,少女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对我们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很是浅淡,给人意味不明之感。既然对方主动对我们示意,王坚自然不由分说地迎上前去。
少女把我们领到了位于山下不远处的别墅里,用装在一个银色保温杯里的热巧克力招待我们。她告诉我们说,自己是宋秋瞳的双胞胎姐姐,也是一个雕刻家。此处别墅是其自家的产业,父母失踪多年后,就归她们姐妹二人所有,现在妹妹死了,就只剩她一人独守空宅。但她并不会为妹妹的死责怪任何人,说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妹妹被处决后,尸体是由她所认领,就一直保持着石像的模样,甚是悲惨。王坚提出了想在看一眼尸体的要求,女子并未拒绝。虽然我也知道宋秋瞳是罪有应得,但当我在地下室里亲眼看见了那具保存完好的石尸时,还是不由觉得这样的遭遇对于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可怜也太可悲了。
这时,我意外发现到王坚的眼中也含着泪光,心想他内心深处是否也在为宋秋瞳感到悲伤呢?但那不过是我想多了,他几近落泪的真正原因,是大量堆在地下室另一侧的神佛雕像的残骸。
女雕塑家告诉我们,一直以来,她都想雕出最完美的神佛像,却都以失败而告终。而那也可以说是她做为一名雕刻家,留给自己的最后挑战。那她自己的话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雕刻佛菩萨像更难的事了。
离开地下室后,少女把我们领进了自己的工作室。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尊越几近完工的佛像。其高度虽是不到两米,却因为其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形容,显得及具压迫感。女雕刻师所雕刻的,正是当天过生日的那位大菩萨在阴间审判恶人时所显化的模样,想必她的妹妹宋秋瞳已经和这位打过了照面。
“觉得怎么样?”她问王坚,那对与妹妹一般灵动的眸子却快速地瞟了我一眼,不得不说令我有几分心动。
王坚却直言不讳地指出,真正的佛像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敬畏多余恐惧,而眼前的雕像给人留下的感觉却只有恐惧,因此根本算不上是佛像。
女雕刻师闻言后并没有生气,反倒莞尔一笑,说道:“这不还没有完工吗?”
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那尊大菩萨像两眼之中的瞳仁尚未雕琢成行。
趁着今天这样一个殊胜之日,小女子方才已经在大菩萨的道场聚集了相当的灵气,现在就让小女子当着两位老师的面,完成这最后画龙点睛之笔吧。”
女雕刻师为我们一人搬来一把椅子让我们坐下后,暂时离开了房间,说是要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就回来。而当她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的鼻血差点没有喷出来。只见她画了很深的眼妆,抹上了艳红的唇彩,上半身一丝不挂,只以长发遮住了胸部的位置,下身则依旧穿着妹妹死时一模一样的白色紧身裤,脚上也没有穿鞋,踩着紧身裤里的打底裤袜,一路走到了佛像前。
“放肆!”王坚见状拍案而起,不料没往前走出几步,就脚底踉跄,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而我也在同时感到头晕目眩,从座椅上滑倒在地。一定是那娘们在刚才给我们喝的热巧克力里下了药。怎么能那么不谨慎呢?!
当我逐渐回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和王坚都已经被绑在了刚才的座椅之上,耳边传来有女雕刻师用钢凿敲击石块发出的有节律的声响,她一边敲,一边用那柔美的嗓音像唱山歌似地发出一个个拖长了的梵音,但仔细一听,期间却夹杂着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啊呀,两位老师醒了,现在看看我的佛像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女子迈开两条大长腿走了过来。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王坚话还没说完,女雕刻师就给他的侧脸来了一锤。王坚随即从嘴里吐出一颗断齿,血水沿着嘴唇和下巴淌了下来。
“信不信我敲光你的牙齿!”女子用一种无法想象是从那样娇柔的喉咙里所发出的凶狠口吻说道。
王坚吐出了一口血水,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一哆嗦的话:“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女杀人魔宋秋瞳吧?”
“真不愧是大师啊。”姑娘邪媚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被执行死刑的那个,是我按照自己的形象雕刻出来的石像。”
“这怎么可能?!”我大声质疑道。
“既然我能把人变成石像,那么只要把这种能力反过来运用,不就能把石像变成活人了吗?”姑娘用食指把玩起胸前的垂发,幽幽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我话还没说完,宋秋瞳就用锤子的尖部顶住了我的下巴往上抬了抬,“你可真好看!你觉得我漂亮吗?”
“当……当然漂亮,既漂亮又性感!”我这样回答,即出于真情实感,又出于恐惧。
“想和我做吗?”宋秋瞳搂住了我的脖子,用两个柔软的突起物摩挲着我体侧,“然后死去,你愿意吗?”
“我……我能不能不死?”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牙齿却不由自主地打颤。
“那就马上给我滚出去!”宋秋瞳说道,“你只有这两个选择,就像每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男人一样,要么得到我,然后成为伟大的艺术品,要么回到外面的世界,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余生,慢慢老死。”
“我……我……”
“别被她迷惑了,她可是一个杀人魔啊!你忘了吗?!”一旁的王坚在我耳畔急声吼道,“你和这样的女人通奸,一定会下地狱的!”
“可是现在看来,那些男人不都是自愿的吗?”我说道,“这样说起来……”
我还没说完,宋秋瞳就伸出了一根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笑着对我要了摇头。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手机,操作了几下便打开一个最新的新闻视频。
视频播放了一则令举世都为之哗然的消息----这天早上,我和王坚在遇到少女,确切地说是宋秋瞳本人以前,原本打算前往的那座寺庙发生了可怕的屠杀事件,包括长老主持在内的百余名僧众以十多名上山途中的香客全都被硬物敲碎头部致死,案发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而寺院之中半数以上的神佛像也被凿去了面部,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千万,凶手仍然在逃。
视频播放完毕,我和王坚两个人都傻了,却听得宋秋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些僧人真是比石像还木,在良辰吉日彻夜打坐诵经,连身边的人已经被打晕了都不知道。”
“真的都是你干的?”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法想象这样一具柔美的躯体里究竟承载了多少罪恶,“不,不可能,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办到那样的事?”
“谁说我是一个人呢?”姑娘面露得意之色说着,平举起手里的锤子指向了我们身后。
我和王坚连忙扭头,竟发现身后居然有不下二十尊目测身高目测两米以上的男身雕像,呈一个扇形把我们团团围住了。个个交叉着双臂环抱在胸前,一手握凿,一手握锤。
这些雕像在我两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未见到,要在我们昏迷的时候临时搬进来,就算是大力士想凭一己之力搬到,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自己走进来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相信宋秋瞳的确有着为雕像赋予生命的神奇能力。
“一切都是注定的。”宋秋瞳对我说道,“虽然我带了这些部下,却意外地没有遭受到一丝一毫的反抗,你看,它们身上、手里的凿子和锤子上并没有蘸上血迹。换句话说,所有的杀戮都是我一个人亲手所为。”
“没有反抗?”我喃喃地说道,“是明知道已经逃不了了么?。
“你要这么解释也可以。”宋秋瞳道,“在我看来,我和那些被杀的僧人不过是顺应某种人心无法揣度的绝对意志,扮演了杀戮者和被杀者的角色,并对于这一点有了充分的觉悟罢了。”
“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王坚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然后情绪由怒转悲,开始失声痛哭。我认识他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那样。
“真是难看,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和这样的男人混到一起的。”宋秋瞳冷冷地说着,再次用锤尖抵住我的下巴,令我的头抬高,“一点唳气都没有,比起身旁这个嫉恶如仇的家伙,你明明拥有一个更高贵的灵魂,即便有朝一日面对不灭的地狱之火,也要像这样高昂起头来哟。”
“你会下地狱!你们都会下地狱的!”王坚撕扯着嗓门的哭喊声听着让我都想亲自把他其他的牙齿也一个一个敲掉。
“好了,到底要走,还是要留,做决定吧。”宋秋瞳用那双明澈而灵动的眼眸只是着我,摄人心魄。
我以为自己会犹豫不决,谁知答案却那样轻易地脱口而出,还带着一种我这样的人在言行举止中甚少表露的决绝。宋秋瞳点了点头,然后兑现了她的承诺。伴随着她狂热的亲吻和爱抚,我扭动着躯体,惊愕于那无以形容的体验。明明就是那样一具罪大恶极的躯体,何以如此温柔,如此温暖,如此……
“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爱你满盈的罪恶!”我尖声叫喊。
就在强烈的快意如潮水般一阵一阵地席卷我们的时候,魔女的钢锤已高高地悬在了头顶。
“来吧,来吧,让我灵魂出窍吧!”我这样想着,睁大了眼睛,迎接着那救赎我灵魂的迎头一击。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长着利爪的粗壮黑手握住了姑娘那高举到空中的纤细手腕,钢锤随即掉落在地,伴随着“哐啷哐啷”的碰撞声,宋秋瞳的手腕被折断的声音紧随而止。姑娘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阵悲鸣,眼中的神采却并未涣散。
很快,女雕刻师的另一个手腕也被一只长满黑色钢毛的粗壮手臂所折断,整个人被高高地提了起来,一个形容可怖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背后,正是那尊青面獠牙,长着十只巨臂的佛像----它真的活了!
如果我还能活上5000年,也绝对不可能忘记那极致可怖的场景。带着对于那幅图景的可怕记忆,在身旁的王坚所发出的一阵又一阵癫狂的大笑声中,第二次陷入了昏迷。
事后推算,这次的昏迷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在那段时间里,王坚不知用什么方式挣脱了捆绑,也替我松了绑。当我醒来的时候,宋秋瞳已经不见了。
而王坚则长时间地在那座巨神佛像面前俯首叩拜,听到我醒来得动静,才转过身来。但神情却与之前那个诅咒我下地狱的王坚,甚至是我以前所认识的王坚有所不同,变得异乎寻常地友善而随和。
在确定了那尊神像此时此刻真的只是一尊雕像后,我才询问王坚刚才发生什么,宋秋瞳去又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死了,这次是真的。”他的回答简短而明确,脸上也依旧挂着友善的笑意。
“尸体呢?”我边问边环顾四周,只见得大量呈残肢断臂壮的碎石块,散落的满地都是,从数量和大小看,很可能是刚才那些男身像破碎后留下的。
“别找了,已经不可能找到了。”王坚轻快地说,“多亏了关键时刻大菩萨显灵,才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
王坚告诉我,在我昏迷期间,大菩萨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宋秋瞳,击毁了那些听命于她的石像。不过,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大菩萨并没有立即杀掉宋秋瞳,反而在接下来的大段时间里,亲自对他和宋秋瞳传法,令两人都受益匪浅,更是解开了令宋秋瞳堕落至今的心结,使之真心反省忏悔了自己的罪行。
“这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王坚眉飞色舞地反问道,“最后,宋秋瞳还在大菩萨的悉心教诲之下,懂得了与人为善、慈悲为怀的生命真谛哩!”
“心结?”我问。
“哦,其实啊,宋秋瞳真的有一个双胞胎姐妹。”王坚说,“只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和母亲一起被丧心病狂的父亲,做成了石雕。”
“……”
“本来啊,父亲要连宋秋瞳一并杀掉,却因为其从小表现出来的雕刻天赋而改变了主意,”王坚解释道,“他以斯巴达式的训练,把宋秋瞳变成了一个像自己一样偏执的雕刻家,却也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在一个喝醉酒的深夜,想要再次强暴亲身女儿的他反被她用锤子砸烂了头颅,此后宋秋瞳把父亲的尸体做成了石雕,流淌在血液里的黑暗面也以这件事为契机,而彻底觉醒了,成为了一个为了艺术而走火入魔的疯子。早在宋秋瞳今晨犯下不可饶恕的杀戮罪行前,就多次在深夜或清晨潜入寺庙,有意在佛前与寺里的一位僧人行大逆之事。她之所以做尽极恶之事,就是为了激怒眼前的这尊神像,让它活过来。
“好在这场悲剧中死去的人都得到了大菩萨的公正裁决。”王坚接着说道,“杀害妻女,并多次强暴亲身女儿的宋秋瞳父亲被打入巨石地狱受刑十万年,转生后堕入畜牲道;那些被宋氏诱杀得男人都下辈子大多还将转生为人,但终究因为行了苟且之事,其中的大多数人不是出身贫苦人家,就是身患残障,注定要度过多灾多难的坎坷人生,为今生的过错偿还业债;鲁明因为坚持正义而献出生命,来生将投身富贵人家,得享福报;宋秋瞳则在肉身被一一卸下了七件事后,被打入无间地狱,上半身遭石磨刑,下半身遭犬噬之刑,永世不得超生;而那些今天被宋秋瞳杀死的僧人将带着今生的修为投胎转世、来生继续修行;那名在佛前和宋秋瞳苟且的僧人将打入火湖地狱受刑一万五千年,转生后堕入畜牲道;宋秋瞳的母亲和女儿来世将转生海外,继续今生的母女之缘;今晨在上山路上被宋秋瞳一一杀害的寺院访客也将按今天的行为业报分别转世,贫贱富贵亦各有不同……总之,整件事至此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我们离开现场后,王坚还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我却全然没心情去听,于是更无从判断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一度也想问他,自己今天的表现是不是也得罪了神佛,死后是不是也要受到报应,甚至下地狱,但仅仅一转念的功夫,便觉得那已经根本不重要了。或许,我们所有人本都是那名叫命运的雕刻家手下的一尊尊石像,最终被塑造成为什么模样,都不是由我们自己说了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每一位雕刻家一定深爱着自己精心雕琢而出的每一件作品,作品的本质并非它所被塑造成的形容,而是那爱本身。我在宋秋瞳的凿刀迎面落下的一刻,所领受到的救赎想必也无外于此。
在我和王坚离开后不久,那栋别墅就被大量警车包围了。警察没有找到宋秋瞳或是她的尸体,却从宋家宅邸里搜出了许多让专家为之瞋目的雕刻作品,除了那尊大菩萨像外,还一件作品的艺术价值亦毫不逊色:
作品展现的是民间传说的十八层地狱中著名的石磨地狱的骇人场景。只见两条从一个石磨的粮食添加口伸出曲线优美的大长腿,数条恶犬攀附其上,将利齿插入“肉”中撕咬拉扯。最让专家们瞋目结舌、啧啧称奇的,是腿上裹着的裤子布料和丝袜被犬牙扯破拉丝后和皮肉粘连在一起扯出的逼真呈现,天知道坚硬的石块,是通过怎样的鬼斧神工才得以表现出那般丝丝入扣的质感----那几乎完全摧毁了专们的世界观。
而在石磨的磨具和底座之间,也有大量的“鲜血”渗流而下,同样有数条恶犬聚集舔食,场面惨不忍睹。另有两条恶犬一前一后,对着那受刑之体展开前后夹攻,只是那面部的神情却分明是痛不欲生的。
根据王坚的解释,那里头一定也上了某种刑具,才使得那两条冒失上攻的恶犬痛得无法忍受,想拔出来却更加痛苦,就这样无法挣脱了。他还断言,那件惊世骇俗的作品描绘的,就是女雕刻家本人死后堕入无间地狱后的凄惨下场,两头恶犬应该就是宋秋瞳的父亲和那个与她苟且的僧人。他们在各自的地狱受完刑后转生成狗,却还是对宋秋瞳的肉体念念不忘,特意来到了她的受刑地,最终却偷鸡不成,再次陷入了无比痛苦的煎熬中,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脱离。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作品的名字。女雕刻家为它起名为“归宿”,不知是宋秋瞳真的事先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才创作出了这件作品,还是王坚事先在宋家别墅里无意间看到了这件作品,才幻想出了宋秋瞳被打入地狱的场景以及一系列悬奇的故事,不过我想,和他一样心地善良的朋友们一定更愿意接受前一种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