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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温软的一团,在面颊上来回蹭着,青羽觉着扰了沉沉睡意,十分恼人。那一团不依不饶,将凉凉的爪子贴在她的面上,她立时醒来了。浮玉立刻跳到她脑袋边上,热切地看着她。
她瞧着四周熟悉的器物,寒潭的素斋,自己如何回到了这里。起身的时候,胸前又是一阵剧痛,冷汗就出来了。
昨夜的事情一幕幕浮现,云栖被捉了去,自己竟没能护住她。
商瑜迈进屋子的时候,青羽没有半分惊讶。昨日之情形,能将她完好带出来的,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
“姑娘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就算你这条命不要了,总要把答应我的事先做了,是不是?”商瑜在窗边坐下。
瞧她眉心蹙着,似在忍着伤痛,他又道:“我若是没猜错,姑娘已经回去过了。”
“是。”她并未否认,“回去过,又被扔回来,现在又回不去了。”
“其实那六样东西,根本没用,是不是?”
“的确,所以你来找我,怕也是找错人了。”她试着站起身。
商瑜自己斟了茶水,“我劝你别乱动,在你去送死以前,我总要拿到我要的东西。所以,你还是待在我身边比较稳妥。”
“你是打算回茂林,还是已经破碎了的沼泽之地?”青羽淡淡道。
商瑜手中的杯盏,难得的晃了晃,茶水洒出一些,迅速渗入案台的木缝里。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我回去哪里不重要,不过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或许我刚巧知道他的下落。”他看着她瞬间绷紧的肩头,移开了目光,“当然,你还是先要想办法,带我去我想去的那个地方。”
“我要先救人。”她打断他。
商瑜嘴角泛起笑意,“那个叫做雨奚的孩子,十分聪明伶俐,我看了也很是喜欢……”
青羽闭上眼,只觉浓浓的疲倦一波波袭来。一路过来,屡屡受制于人。想尽办法守护身边的人,却总是很难如愿。或许当年被羲和困在颐木崖上,才是她应该的归宿……
云栖的视线中,迷迷糊糊几个身影,皆是身着宫装的侍女,进退有度举止得体。她自己也换了宫人的衣服,摩挲着上面的花样和质地,等同公主的品阶。
布在面前的点心,她一样没碰,微微偏了偏脸,下头立着的几位宫女立刻上来,很快收拾了干净。大殿里一时静谧无声,她只能看见殿门口隐隐的光影。
那光影暗了暗,有人走了进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他们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让你生受着折磨,却又让你求死不得……”
“你可想好了法子?”她只能模糊看到他的轮廓,仍然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云栖……”他的声音仿佛叹息,“到了眼下的局面,你不得不说出鸾符的秘密。他宁可毁了鸾符和之后牵连的一切,也不会留着机会被别人拿去。”
“若是他得到了鸾符,只怕更多的生灵涂炭战祸不休。”她抬眼望着他,“并六国,除西蜀,吞北牧,这难道不是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我原先还心存了一丝侥幸,可是看到你亲手带着人马,恣意屠城杀戮,我觉得一开始我就想错了。”
有人躬身进了屋子,“王爷,皇上有请云栖姑娘。”
文澄心的手在身后紧握,许久才缓缓放开,“知道了,我亲自带她过去。”来人领命退出屋去。
他提步走到云栖的面前,欲伸手牵着她的手,却又顿在半空,半晌才道:“答应我,告诉他,余下的还有我。”
她模模糊糊看到了他脸上的轮廓,仍时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只是眉眼间添了厉色增了决绝。
“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她绕过他,向门口走去,艳若澄霞的裙摆自他脚边滑过。
云栖并没有见到宇文彻,她被带去了另一处院子。这个院子与其它宫院并没有太多不同,只不过院子里没有一株花草,满目皆是灰白的石墙石阶和石板地面。
每日午时,她会被带到院子里,玄甲营的侍卫就会押进一个人。会有内侍将这人的籍册读给她听,每一个都是前南梁的普通百姓,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念完,就会问她一句,可愿意将鸾符恢复原样。她的沉默换来的,是那人立刻被斩杀于她的面前。
第三日,当人再次被押进院子的时候,等在外面的文澄心面色已是十分难看,身旁的一众侍卫皆屏息凝神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然而很快,随着进去的太监匆匆出了来,行到面前伏身道:“禀王爷,她松口了。”
一众侍卫皆随着松了一口气,却发现王爷的神色并没有半分缓和,相反地,竟是愈加凌厉起来。
“不过……”那内侍小心道:“她说需准备一些东西,且需布置在云麾将军的府中……”
文澄心眉间紧锁,静默了许久方道:“照她的意思,准备妥当……”
纱绫的手方搭上院门,身后已响起无念的声音,“我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要出门。”
她缓缓转过身,满面堆笑,“不会吧,怕是贵人多忘事,一时没想起来……”说话间,他已走到了面前,她继续道:“院子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他抬头看着天空一碧如洗,早秋的空气清冽,哪里有半分闷的意思。“云麾将军府封了这许多年,虽然空着,你之前偷偷去过那么多次,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她的笑容渐渐凝住,“你……你怎知我想去哪儿?”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
她冷不丁上前,扯住他的衣袖,“那你可知道当年的事情?”
三微瞧着她眼眸深处,惊喜和着企盼,将自己的身影笼着。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他向来都很难拒绝她的这个样子。
下一刻,她跳起来,勾着他的脖颈,“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她的身体柔软而馨香,神情间肆意的欢脱,是他许久没见到的模样。他觉着这一刻很是奢侈,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生怕下一刻她就会远远避开,或是又消失不见。
纱绫雀跃过后,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亲密,急忙松了手。脚跟还没落地,已经被他揽在怀里,他有些恨恨的意思,“你跟谁都这样?”
她愣住,自己在他面前怎的总是如此放松而随意,与他之间似乎总是有莫名的默契与熟稔,就好比和夏正在一起时的感觉,又好像是比认识夏正更久远的时间以前,就这样了。
她的手臂抵在他的胸前,“我……不是那样的……你愿意帮我……我太高兴了才……”她稳了稳情绪,继续解释道:“何况,我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久,早就不把自己当女子看了……”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她那张叽叽呱呱还在说个不停的小嘴,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瞧着他隐在面罩之后的面容。
他竟笑了笑,仿佛听到十分好笑的事情,除了她,嶰谷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更爱漂亮的。
他似是也觉察这个笑不太妥当,渐渐敛了去,“我陪你过去可以,不过,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可轻举妄动。”
二人落入上官府里的时候,纱绫半天没回过神来,身边这位的本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飞高就低如入无人之地,手边还得照应她这个除了身子灵活些没别的本事的,文叔叔手下果然许多高人。
她看着眼前的院落,正是那晚最后一次见到爹娘的地方。还未及细看,身子一轻,已被无念拎着上了墙头。二人并肩坐在高处,院子每个角落看得分明。此刻夜幕初落,四下并无灯火,一片黝黑。
无念伸出手,“你可准备好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否则一切就消失了。”
纱绫将一只手小心地放在他的掌心,点了点头。
庭院中渐渐地起了雾气,在云石、池水、花木与亭榭间缭绕流转,其间似乎有人影闪过。仿佛洒扫的侍女芸芸,巡院的家侍列队而过,亲朋欢聚酒宴煌煌……上官长离与夫人相携依偎……纱绫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爬高上低……
三微转过头,她神色恍惚瞧着眼前幻景,欢悦早已冲淡了不可置信,眸中淡淡的水泽。他不自觉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
片段场景游移,终是落在了那日如洗的夜色之中……
纱绫一瞬不瞬望着乍起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看见爹爹将钗子别入自己的发间,看着隐卫将自己抱走……也看到爹娘如何倒下,和他们倒下后仍紧扣的双手……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那个曾将自己抱在怀中,唤着自己绫儿的人,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三微觉出她的手变得冰凉,极力隐忍的哀痛与恨皆攥于她紧握的掌心。他抬手,眼前一切烟散,庭院仍是原先的模样。方才诸般繁华喧嚣已空,只余了草木深深的影子。
三微觉得口中腥甜,有什么顺着嘴角滑落,别过脸悄悄擦去。
别过脸就看见星回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星回仿佛几日几夜未睡的样子,“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疯,我就跟着在后面收拾,回头还都要算到我的头上……”他瞧着三微要开口,急忙打断他,“别开口啊,我说什么她听不到,你现在说什么她都能听到。你强行开了卷轴,把自己伤成这样,没被打回原形已经是万幸了。”星回说着,揉了揉额头。
三微垂下头,极力忍着胸口的翻腾,并未出声。
星回瞧了一回仍自失神的纱绫,又道:“你是不是不舍得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她如今对你的一片情深,你放不了手吧。不过你要想清楚了,她究竟是霜序还是纱绫,到最后,还是公子那边的主意。你的铤而走险只会伤了自己……”
末了,他拍了拍三微的肩头,叹了口气,“你和霜序还有静笃,都没心思干活了,就剩了我一个给公子卖命的,我也不比你们好到哪里去。自己保重吧……”说完就没了影子。
三微带着纱绫离开将军府,落在外面的街巷,已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勉强提着一个口气靠在墙边,“你自己先回去,我还有事。”
纱绫魂不守舍地点点头,转身离去,他才松了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想着方才星回的话,头就剧烈地痛起来,缓缓闭上眼。
“你怎么了?”三微费力睁开眼,原本应是走远了的纱绫,蹲在了面前。
他没说话,他其实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她有些着急,“你受伤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哪里受了伤?”她在他身上找了一圈,最后手落在他的面罩之上,迟疑了一下,轻轻将它揭开。
面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看着他的样子,怔怔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长久的时间,她才道:“夏正……你为何一直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