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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再不和盘托出, 这几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换来的信任恐怕都要付诸流水,陆珏便再没了隐瞒的心思。
“陛下决定微服南巡后的第二日,长公主便将臣叫到了春泽馆,让臣趁南巡之时伺机除掉谢逐。”
果然如此……
贺缈皱眉。
“臣只听陛下之命,自然不能答应。可今日临行前, 长公主又把臣叫到了一边,与臣说了些奇怪的话,让臣……不要多管闲事。”
陆珏的声音越来越低。
贺缈心中气已消了大半,但听到这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所以你今日就见死不救?”
“臣自然是万事以陛下为先,即便没有长公主, 今日那等情况, 臣也不会离开陛下半步。”
陆珏的口吻突然坚定起来。
“你……”
贺缈噎了噎, 半晌才挥挥手让他起来, “下次莫要如此了,谢逐不能出事。”
打发走陆珏后, 玉歌也捧着一碗碧粳粥回来了。
“马车颠簸了一日,奴婢想着您大概也吃不下什么别的,就借厨房做了碗粥。”
贺缈一手支着太阳穴, 有些头疼地叹气,“没胃口, 一个个都不省心。”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贺琳琅死心?这要是南巡一路贺琳琅都派这种演技拙劣的刺客来杀谢逐, 她一次能圆过去……她圆过去个屁啊!
这些山匪既不打劫也不叫嚣, 上来就是为了杀人, 哪里会有这样的匪徒?而她不问缘由就灭了最后一个活口,一看便是包庇幕后指使。
谢逐心里肯定也清楚,就连方以唯和宁翊,怕是也看出了什么,否则后来上车也不会对此事只字不提。
贺缈的头更疼了。
瞥了一眼玉歌做好的碧粳粥,她突然起身,端着碗就往门外走。
“小姐你去哪儿?”
玉歌忙不迭跟了上来。
“别跟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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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岩拿了根签字去挑灯芯,屋内的烛光略微亮了亮。
谢逐就坐在桌边,在烛台边仔细观察着手里的袖箭。这是今日贺缈为了助他脱身射过来的,他后来便藏在衣袖里带了一路。
“公子?您都对着这支箭看了半天了,这箭有什么问题吗?”
明岩好奇地问。
谢逐垂着头,烛光在他的侧脸上覆了淡淡一层金辉,让他下颚的棱角都变得稍稍柔和。
他单手执着那支袖箭,修长白皙的食指在那箭簇后缠绕的透明丝线轻轻抚过,眸里映着跳动的烛光,隐隐透着些浓烈的情绪,与他平日里的淡然大相径庭。
“这箭……”
谢逐启唇,刚要说什么,却听得有人敲门。
明岩赶紧转身去开门。
“陛……表小姐?!”
开门见是贺缈,明岩吓得差点要跪下。
他没进过宫,这次南巡是他头一回接触女帝,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然女帝年轻貌美,可毕竟身份摆在那,明岩乍一见着还是腿软。
表小姐?
谢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哪里来的表小姐。
贺缈还记着当初做青阮时被欺压的仇,轻飘飘地瞥了明岩一眼,吐出两个字,“出。去。”
“是是是。”
明岩忙不迭地窜了出去,给她腾出路,顺道阖上了门。
谢逐唇角牵了牵。若明岩知道他当初大呼小叫的对象正是大颜女帝,不知会作何感想。
欺软怕硬……
贺缈踢了门一脚,再转身对上谢逐时,帝王的气势又没了,只有些心虚地讪笑,“谢卿。”
谢逐敛了面上的笑,起身道,“陛下。”
“哎,出门在外不要暴露了……”
贺缈连连摆手,几步走过去,将手里的粥碗在桌上放下。
不知是谁先叫的谢卿。
谢逐也不拆穿她,看了眼桌上的碧粳粥,“这是?”
贺缈解释道,“玉歌做的夜宵,你趁热喝吧。今日车马劳顿十分辛苦,你还受了惊吓……”
惊吓?
谢逐半挑了眉。
“那些山匪太过猖狂,多亏有谢卿你护驾。回去后,我定严查此事,派人清剿那些山匪。”
贺缈振振有词地睁着眼说瞎话。
“许是臣穿得太过招摇,让那些山匪误以为臣才是众人之首。又怎么会放过臣,反而对一个姑娘家穷追不舍?”
谢逐笑了笑,“能如此护驾,臣也算有些价值。”
这倒好。
她没圆上的事谢逐自己给圆上了。
贺缈尴尬地回以微笑,眼神漫无目的地转了转,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突然瞧见桌上的袖箭,登时拐了个弯,“这……这不是我的箭吗?”
谢逐点头,将那袖箭拿起,“是陛下救臣的那支。”
“你竟将它带了过来!”
顺着谢逐的视线,她也垂眼看向自己的那支袖箭,不解地问,“这箭……有什么不对吗?”
谢逐淡淡唔了声,“臣只是瞧这袖箭做得十分精巧,不似凡品,若白白丢了反倒可惜。”
他指了指那箭上缠绕的丝线,“这种丝线,似乎很少见。”
贺缈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谢卿好眼力。这是勾云丝,松时柔韧紧时锋利。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隐蔽性极高。缠在箭上,射出时难以被人发现行迹。勾云丝极为珍贵,其实有许多用处,像我这样缠在箭上真是暴殄天物了。”
她张了张唇,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这是我幼年时……师父特意命人为我制的袖箭,我那时不懂事,无意中瞧这勾云丝好看,就偏要师父帮我缠在箭上。”
谢逐眼神幽暗,攥着短箭的手又收得紧了些,喉头轻微颤动。
“也就是说……这袖箭世间罕见,唯陛下所有。”
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听得贺缈有些莫名,“应当是吧。”
谢逐抬眼看她,不知是因烛光映衬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那双眸子全然不似平常的清冷,好像闪着炽热的光,要将她灼化穿透一般。
“谢卿……”
贺缈定了定神,试探地去拿他手里的袖箭,“这支箭,可以还给我吗?”
她不好意思地扬了扬唇,“这袖箭我只剩下六支,平常防身轻易不用。就算是用了,最后还是会取回袖箭,擦拭干净。所以……我就收回去了。”
将那袖箭从谢逐手里轻轻抽了出来,也不等他出声,贺缈往后挪了一步,“时候不早了,明日要早些出门,谢卿喝了粥就尽快休息吧。”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门。
“吱呀——”
门被合上的动静从身后传来,谢逐才虚攥了掌心,眉眼低垂。
那只袖箭,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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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庸城自古富庶,民风开放,繁荣不输盛京,也是此次开设女学贺缈最重视的城池之一。
然而她接连在上庸设了两所女子学堂,愿意入女学的人却寥寥无几,最后呈到她跟前的名单只有薄薄的两张纸,少得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贺缈第一个暗访的地方,便定在了上庸城。
城门口。
墙上张贴着开设女科和女学的皇榜,来往的商贩百姓熙熙攘攘,却无一人往那皇榜上多看一眼。年迈的妇人依旧挑拣着新鲜的菜和小贩讨价还价,河道边船夫的孩童仍趁着父亲不注意乐呵呵地趴在船边玩水,桥下也有不少妇人,一边洗涮一边谈笑,高门大嗓言论粗鄙。
贺缈站在拱桥上,远远地看着城门口那张无人问津的皇榜。
它的色泽仍是明艳的,末尾盖上的皇印还是鲜红的,然而却像是刻意被人忽视似的,像一颗被丢入湖泊的碎砾,就连涟漪都只泛了一小圈,随后便沉寂静默,不曾对城中这些人的生活产生丝毫影响。
“小姐……”
见贺缈神色郁郁,方以唯有些担忧地开口唤她。
贺缈回过神,叹了口气,转身往桥下走,“有些事或许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万事不能一蹴而就,需得徐徐图之,”谢逐走在她身边,低声道,“你早上还不曾用膳,这里摊贩倒多,有不少你喜欢的吃食。”
陆珏不赞同地蹙了蹙眉,朝谢逐瞥了一眼。
这又吵又闹不太干净的地摊吃食,陛下怎么能在此处用膳?也太不讲究了些……
贺缈在周围扫了扫,才发现的确都是她平常爱吃却吃不到的路边摊,心情不由大好,“那就先寻个地坐下吃些东西,吃饱了再说。”
顿了顿,她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一人,小声喃喃,“宁翊呢?”
“喂喂喂——”
已经在馄饨摊边坐下的宁翊咧着嘴朝他们挥手。
因今日出门是办正事,玉歌和明岩便被留在了客栈。贺缈只带了谢逐、方以唯和宁翊,而陆珏坚持要寸步不离地护她周全,所以也跟了出来。
这五人虽都换了并不显眼的便服,贺缈和方以唯还带了面纱,可剩下三个大男人容貌也是一等一出挑,坐在路边还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视线。
若不是有陆珏这个冷面罗刹在,那些人的眼神恐怕还再放肆些。
贺缈垂了眼,掀开面纱舀了勺热腾腾的汤,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开口,“易容,回去通通给我易容。”
“再来一碗!”
宁翊从汤碗里抬起脸,叫了一声。
这一桌就属宁翊和贺缈吃得最香。
陆珏虽也吃了不少,但面上并无那种仿佛吃了什么美味的享受表情。剩下两人,谢逐吃得慢,而方以唯则是没怎么动。
天气热,这边上又是蒸煮的摊子,方以唯没闻到什么馄饨的香味,鼻子跟前倒是挥之不去那河里隐隐漫上来的鱼腥味和行人身上的汗味,让她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宁翊朝方以唯斜了一眼,见她连脸色都白了,不由出言嘲讽,“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老板娘正端了碗馄饨过来,宁翊侧头问道,“可有凉的绿豆汤?”
“有的有的。”
宁翊将绿豆汤搁在方以唯面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就着喝吧。”
说罢又埋头给自己的馄饨汤碗加了一勺辣。
方以唯愣了半晌,才端起碗轻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