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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酒醉时我总能倒头就睡,今夜却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时浮现起往日景象,那些早该深陷在大脑丘壑中的模糊记忆,竟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清晰起来。

    那年我们大二,好像也是现在这个季节,狮子座流星雨光临的夜晚,我和陈婕坐在校园的湖边,四周都是等待流星雨的恋人。那时夜色迷人,繁星闪耀,梦中的女孩儿近在咫尺,微风掠过平静的湖面,吹动她的长发。闭上眼睛,我仿佛还能闻到弥留空气中的洗发香波气味。

    那一夜,我一颗流星都没见到。上半夜我和陈婕就喝掉了一打罐装啤酒,然后带着醉意疯言疯语地徜徉在湖边的教学楼走廊上。我们闯进一间无人的教室,并肩坐在最后一排,谈笑,沉默,然后疯狂拥吻。

    我记得女孩儿微凉的肌肤光滑如玉;记得她不着片缕地依偎在我怀中时害羞的模样;记得她因为疼痛而紧咬的双唇,以及划过脸庞的泪滴。

    和女孩儿纯净美好的一切相对照的,是我的生涩、鲁莽、仓促、窘迫和随之而来的懊恼与自责。我用棉外套裹住她,紧紧抱她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在她开始抽泣时,我的道歉似乎变了一种含义。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不情愿,是不是酒醉失防才让我趁虚而入,直到她也带着哭腔地低声泣诉。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听上去伤心至极,我竟也忍不住流泪。

    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她只是摇头哭泣,一整夜再也不肯开口。我已经不记得那晚我们是怎么离开那间教室的,只记得那一天之后,她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整整一年多时间里,我被疯狂的爱恋与极度的自傲自卑扭曲纠缠而成的面目可憎的怪物折磨着,几乎要失去所有的理智。我旷课、逃学、厌世、学会抽烟,每天泡在图书馆看着不知所云的哲学书来寻求虚无可笑的自尊。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那时我们整个学院从位于郊区的分校区搬离,去到市区本部。或许是因为换了环境,不再睹物思情,我的大学生活才得以在最后一年里回到正轨。

    此后,我虽然一直没有见过陈婕,但还是会时不时地在社交网络中暗暗关注她,就因为这样,才知道她毕业后去了服装设计公司,知道她后来恋爱、结婚。我们的故事早就结束,在那个记忆中荒唐而又美好的夜晚就已经戛然而止,可谁又能料到,把我们的命运重新连接起来的,竟是她离世的消息。

    而我居然又像十多年前一样,再一次因为软弱而被击倒了。

    又让你失望了……我翻身起床,默默垂头许久,然后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尘封的铁盒,将一张张陈婕的照片取出,又一张张放下。

    我翻阅她大一时送我的诗集,出声诵读,渐至哽咽。

    我打开书桌旁的背包,取出夜访秦俊家时在陈婕书架上抽走的那本小册子。

    “随风集……”我摇头叹息,这名字仿佛一个巧合,这小册子的主人是从高楼落下殒命,果然仿佛随风消逝。

    我翻开册子,上面同样是诗,看笔迹似乎比大学时更加稚嫩,语句笔触也生涩不少,大概是陈婕中学时的习作。

    我一页页翻过去,突然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掉落下来,我心里一惊,从地上捡起照片,放在眼前细看。照片是崭新相纸,印的却是泛黄的影像,两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并肩站着,身后是“慈恩福利院”的门牌和大铁门。照片上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儿的五官隐约像是陈婕,男孩儿却不知道是谁。

    我对着照片细看了一会儿,透过台灯光线,隐隐见到后背有字,于是将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背后是一行娟秀的英文:Ysabel&Jill@1991

    看笔迹,这行字应该是陈婕写上去的,Jill是她自己的英文名,可Ysabel是怎么回事呢?这名字不应该是个女孩儿吗?

    我翻过照片来,定睛再看,却突然觉得一阵心慌。

    假如照片上这个剪着短发、穿着男孩儿衣服的是一个女孩儿的话,那么我认出来这人是谁了,是唐岚。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秦俊微博上的那个Y。Ysabel不就是Y吗?

    ……

    ……

    韩丽像是变了个人,不再跟我拌嘴,模型烟斗也收了起来。我以为她是跟我赌气,过阵子就会故态复萌,没想到几天后,她竟突然向我提出辞职。

    辞呈放在我桌上,她就直愣愣地站在桌子那头,一脸硬撑出来的平静。我沉吟半晌,抬头看着她道:“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她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生活不是小说,那些活在纸上的大侦探们不用担心中年失业,没有房贷等着他们去还,更没有人盯在他们屁股后面时刻准备吊销他们的营业执照,”我的语气渐渐加重,除了说给她听以外,也在努力说服自己,“而我是个活人,我要吃饭,要付房租,要发工钱。你以为我喜欢跟踪别人丈夫,靠拍偷情照片来谋生吗?可这就是生活,没得挑,你知道吗?”

    “可假如连真相都不敢大声说出来,我们还做这行干嘛呢?”韩丽低着头,扁着嘴,看上去委屈极了。

    “哪行哪业没有难处?天底下有谁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我叹了口气。

    “那我情愿去干点简单的事情,也好过这样良心不安。”韩丽直直地看着那份辞呈,故意避开我的目光。

    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一下子说服她的,只好退一步,委婉地让她再考虑考虑,可她却像是吃了秤砣,一心要走。

    僵持了片刻,我终于耐不住性子,拿起那份辞呈,道:“那你自己办离职手续吧。”

    韩丽转过身“哦”了一声。我看着她掩门出去,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两天后,韩丽办完了所有离职手续。她抱着纸盒走出侦探社大门时,我隐约瞥见她眼角有泪光闪烁。那一刻,我内心不免挣扎,最终却还是没有出声挽留。

    韩丽心中尚存理想,我却早被现实教训得圆滑世故,懂得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我无意也无力改变自己,却也不愿亲手浇灭她的纯真。

    十一月中旬,我在招聘网站上发出招聘启事,此后来应聘的人不少,但是能看上眼的一个都没有。十一月过去,年关将近,社里的事情越来越忙,我一个人实在没法照顾过来,不得不录用了一个大学毕业三年多,一直在小公司干行政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既不看侦探小说,也不会和我拌嘴,吩咐她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八九不离十,但我总觉得侦探社里像是少了一个人。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六,我去了一次慈恩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