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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背弃者的荒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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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搞什么!”德雷克大跳起来。

    子弹贴着他的帽檐而过。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更气人的是卢修斯的枪身惊动了羚羊群,把它们吓得一哄而散。就连原本他可以到手的那只年轻羚羊,现在已经被吓得跑远,径直朝着山腰跑回山里去。

    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射程精度不够,卢修斯的子弹打歪了。

    他的手上满是颤抖。他盯着自己手心紧绷出来的红印子,他知道这种紧张并非恐惧,而是狂喜。

    “我们追上去吧。”卢修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跟德雷克说,他从眼前的男子眼里只看到猎物逃走的气氛,而没有对生命差点消逝的恐惧。“我想我射中了它的臀部,它跑不远的。”

    卢修斯提上枪,紧随着那头羚羊。

    “你脑子是抽了什么风!”德雷克依旧朝他骂道,“你害我们要损失多少气力,你知道吗!”他因为刚刚的那声巨响,箭矢斜着朝天上飞了出去,正一脸恼怒。

    “抱歉。大概是我太久没拿枪,有点紧张了。”卢修斯回头朝他笑笑,“高地羚羊十分谨慎,它们受到惊吓之后,会沿着过去走过的路逃跑。运气好的话,我们跟着它能找到一群羚羊。你来不来?”

    他不等德雷克答话,快步跟随着那头羚羊逃走的地方而去。草丛里有它的血迹,这只猎物今天是逃不掉了。

    德雷克气氛地喊了一声,只得跟上卢修斯。

    那头羚羊果然如卢修斯所料,再也无法跑快。

    每次德雷克按捺不住,想要出手,卢修斯就在他身前,示意他等等。

    那头羚羊是不是地回头。两个将要猎杀它的人映射在它无辜的眼睛里,他们毫无顾忌地离它很近。

    卢修斯甚至觉得它的长睫毛跟涅波拉的一样好看。

    它一直逃跑,直到西边的太阳烧成橘红,才跌跌撞撞地在悬崖的岩石上跳跃。卢修斯不懂它为什么受了伤还要跳跃,它八成以为自己可以在岩石间跳跃甩掉后面的人类,可它不知道人类可以攀爬。

    “涅波拉。”他轻唤了一声。

    羚羊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它的眼睛跟她太像了。眼里些许的惊恐如同山涧灵动的溪水。

    涅波拉为什么不喜欢看他杀死羚羊,他突然有些明白。

    卢修斯笑了一下,这是一只公羊。他目送着它攀上崖顶。

    “你承诺的羚羊群呢!”德雷克按捺不住,跟卢修斯抱怨道,“你追着它跑了一路,看到了什么!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是不是疯了!”

    卢修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看了一眼终于赶上他的德雷克,这家伙的裤子早已磨破,帽子也被掀飞。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全身都在淌出汗水。

    这家伙脸色煞白,好似又重新经历了一场逃难。

    对了,他们趟过一条溪流。而他看一眼不会游泳的德雷克,没有对他施以援手。

    没想到他跟踪一个男人也是一把好手,最后还是跟了过来。

    而卢修斯自己的状况,也绝不会比这家伙好到哪里去。他的嘴唇破了,膝盖在流血,而疲劳夺走了他的一切痛苦,他整个身体在变的麻木。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清醒的意识也在被剥走。他午饭吃了吗?没有。他根本没有带上午饭。现在却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卢修斯,你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德雷克愤怒地朝他叫喊,唾液毫不顾忌地流淌出来。

    “我能抽什么风!”卢修斯终于被激怒了,“你不跟过来,能看到我抽风吗!”

    这倒是把德雷克下了一大跳。

    他们相识数十载,卢修斯从未朝他发过火,即使是跟他开再下三滥的玩笑,他也只会一笑置之。

    德雷克一时说不出话。

    卢修斯也沉默片刻。

    “看来是我估算错了,没有羚羊群。看来我们见到的是最后一批。”卢修斯的声音没有什么力气,只得用他破掉的嘴唇笑笑,以示歉意,“接下来我一个人上去吧,把那只羚羊抓下来。”便伸手攀上了崖边的石块。

    朋友的反常举动,叫德雷克愣住了。

    他的朋友脑子出了问题,这毋庸置疑。但他绝不能放任自己的朋友以身犯险。

    “涅波拉!”

    德雷克的膂力本来就不及卢修斯,快要攀上崖顶,他听见卢修斯在不断地喊着,“涅波拉!涅波拉!”

    “拉我一把,卢修斯!”德雷克吃力地喊道,最终还是全凭自己的本事爬上崖顶来。

    那头羚羊被逼到了悬崖边,那双澄澈的眼睛正惊恐地盯着面容诡异的卢修斯。

    “涅波拉!涅波拉!”他不停地喊道。

    涅波拉没有随他们而来,而他把羚羊当成自己的妻子,张开双臂朝着那头羚羊逼近。

    “这不是涅波拉!把它射倒,我们走吧!”卢修斯的脸色叫德雷克感到害怕,他抽出了箭矢。

    “涅波拉的事情不要你管!”卢修斯嘶吼道,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朝着德雷克扑了过来,把他按倒在地上,使劲掐住他的脖子,嘴里不停地喊着。“不用你管!不用你管!”

    “见鬼,你这是抽了什么风!”德雷克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不准你动涅波拉!”卢修斯嘶吼。

    “好……我不动它……”德雷克艰难地回应着。

    一声清鸣,那头羚羊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不。”卢修斯松开了手,“涅波拉!”他转身就要伸手去拽住那只羚羊。

    “危险!”德雷克大叫一声,拉住了卢修斯的裤腿。“见了鬼,它不是涅波拉!”

    卢修斯愣了一会儿,瘫倒在地。

    他的半只脚刚刚已经迈到了悬崖外。

    德雷克被他脸着地拖拽着,此时不复那张俊朗的面孔。此刻还在狼狈地喘气。

    要不是他死命拉住自己,自己早就跳了下去。

    知道今天出门之前,他还在想,这个男人到底算是自己的什么人。

    仇人?还是朋友?

    他本以为自己拿上枪支之后,这个男人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可直到开枪之时,他才知道,那也不能。

    他摇摇头。

    他早该学学德雷克,没心没肺地喝上几口烈酒,再稀里糊涂地朝这个家伙开上几枪。说不定他上了涅波拉之前,就是那么做的。

    借助麻醉,把道德感和软弱的情绪完全抛开。“砰”地一枪,一了百了。

    所以,真的是他太软弱了吗?

    他再次摇摇头。

    在他开枪之前,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触动了他。

    那只羚羊回过了头。

    用那双跟涅波拉一样的眼睛。

    如果他们三个不在一条直线上,他或许还会毫不犹豫地朝着德雷克的脑袋开枪。只是,他没有那个机会了。

    “你到底中了什么邪,卢修斯!”德雷克怪罪他。

    “我原谅你了。”卢修斯的声音很平静,叫德雷克听着全是不可思议。

    他没有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什么?”

    “我是说,我原谅你们了。”卢修斯站了起来。

    德雷克的眼珠突然瞪大,下颚久久没有抬上来,“你……你都知道了?”他的眼里满是惊恐,以可笑的姿势匍匐在健壮的卢修斯眼前。

    “嗯。”卢修斯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向德雷克这么坦诚。可能是因为他刚刚还想过救自己一命,也可能是因为他此刻匍匐在自己眼前的姿势像是一条狗。

    德雷克陷入了沉默,低垂着头颅,没有再说话。

    “那只羚羊……”卢修斯伸出头去看那只羚羊。

    它摔死了。

    下面全是光秃秃的岩石,不见一棵树。羚羊摔死的地方离上面很近,却不知道怎么就摔死了。似乎它本打算就是赴死。他看着它眼睛的时候应该明白的。

    真可惜。本来他还打算把它活生生地带给涅波拉,跟她好好谈上一次话。如果她真的喜欢动物,他就不再猎杀它们。

    真可惜。

    卢修斯估计一番羚羊距离自己的高度,提议道,“我想,我们还能把羚羊肉……”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喉头!

    他吃惊地转过身来,德雷克正一脸惊恐地拉满弓,望着他。

    这个小人又射出了一箭,重重地刺中卢修斯的前胸。

    卢修斯一个踉跄,仰身载下悬崖。

    懦夫!

    卢修斯重重地着地。

    他的怒目死前犹直视着悬崖口。

    这个懦夫!甚至都不敢爬出身子,瞧瞧自己死了没!

    卢修斯在心里骂道。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死。他正躺在某个软乎乎的东西上。

    是那只羚羊的肚子!

    “涅波拉!”他用残存的声音,吃力地发出最后一个声音。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没想到这次死的会是自己。

    涅波拉会怎么办?

    不,绝不能把涅波拉留给这小人!

    他气满胸膛。

    不,他绝不能死!

    他努力挣扎,瞟了一眼崖顶,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花,仍旧还确信了德雷克不会发现自己还苟活着。他双手支撑在自己和羚羊的血泊里,试图再次站立起来。或者打个滚,他就能滚到下面的荒原上。

    然后他会怎么做?

    一个巨大的黑影遮挡住了血色余晖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挡住了他唯一的去路。

    一只羚羊!

    可是,作为一只羚羊,它也太大了。

    他看向它的眼睛。

    血红色。

    虽然带有长长的睫毛,里面却没有一丝温顺和怜悯。口中正挂着长长的一串哈喇子。

    嗯,是一只魔物。

    可是,就算是作为一只魔物,它也太大了。

    卢修斯最后的理智消失之前,接着又一只羚羊从山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第三只,第四只。

    毫无疑问,全是魔物。

    它们正在以审视食物的眼光,打量着卢修斯自己和他身下的羚羊的尸体。它们把用蹄子拨弄开,十多只蹄子争抢着踩着羚羊的胸膛,把它的内脏踩了出来,十几条舌头贪婪地舔舐鲜血。

    卢修斯从未见过这种疯狂。就算是从前的任何一只魔物,也从未有过。

    这个山头也开始发疯了吗?

    “涅波拉。”

    他只来得及轻唤一声,听见魔物的坚牙清脆的咬碎了他和羚羊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