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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异形怪物志》算是修补好了，玛琳你看一下。”影风扬疲惫地抬抬脑袋，好叫自己的脖子从长时间的僵持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把书高高举过头顶，仰躺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哈欠。等着玛琳过来后跳起来拿。
书籍的修补工作，比他想象中更加麻烦。有些书不仅仅是撕破，就算是重新把那些纸拼接起来，都无法阅读。
唯有玛琳知道那些损坏的地方都写了什么。所以都是她来诵读，影风扬来听写。
因此他不得不在玛琳的管理员前台上继续他的修补工作。
玛琳并没有来拿那本书。
影风扬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忏悔地闭上眼睛，改口道，“请收下吧，馆长大人。”
“哼，”玛琳趾高气扬地朝他看了一眼，“作为仆人，这还差不多。”
这种工作效率，影风扬开始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毕业之前把这里的书修补完。
不过，玛琳其实算不上图书馆的馆主。
影风扬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图书馆分为地上和地下并不是因为书籍类别不同这么简单。
地下的图书馆并没有人气。
学院城之所以还留着这层地下的图书馆，完全是出于对那位隐隐之中，叫人崇敬的魔法师的尊重。
可是这所地下图书馆的管理却非常混乱，办事人员仅仅只有玛琳一个，最多加上那位每天来照顾玛琳饮食起居这种琐事的仆从。跟地上的那座图书馆相比，这所图书馆的书籍根本就是玛琳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一个正常人走下去，只会觉得自己误入了一个迷宫和陷阱。导致现在的学院城根本不承认有这么一所图书馆。
但是玛琳却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管理员前台搬到了两个图书馆的大门外，偶尔不下棋的时候就在原地生气闷气。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存在。
最后就连地上图书馆都耻于跟它共用一个正门，另辟了一条花径，直达二楼的上层图书馆，已经每天人满为患。
若是老魔法师在虚无之中，还能看见他孙女的作为，不知在不在考虑从虚空中间跳出来。
不过，在影风扬看来，地下图书馆最为致命的地方不是这些。
而是它的书籍。
它们太旧了。
往不好听的地方讲，它们都已经过时了。
凭影风扬这几天帮玛琳收拾摊子的情况看。大多数玛琳管理的书，都完成于魔法大潮之前，大潮之后的新作，已经是凤毛麟角。那些新作都一批批被送进上层图书馆，搞得它的规模越来越大。据建设部长的人说，他们正在考虑申请扩建的问题。
这就是个致命的问题。
大概也是老魔法师在去世之前来不及察觉出的问题。
若是多给他两年，他大概不一定把这份视若珍宝的财产传给自己的孙女。
若是这些珍宝放在从前，这三年的差距不足以说明什么，哪怕三十年前，三百年前，都不足以说明什么。理论还是通用，珍宝还是珍宝。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
大潮之后，大潮之前的多数理论都很难适用于这个魔法世界，需要魔法学者重新逐一验证。也就是说，玛琳辛苦守护的财产里很多都无法满足于魔法世界的实用主义。
就拿他刚刚修补完成的书说，他在每次修补之前，都能把这些书草草浏览一遍，好在行文时候能更加流畅。而这本自称已经记载了所有奇异怪物书的描写，也仅仅止步于珍兽狮鹫，亚龙，独角兽此类。比起正在这个世界上兴风作浪的魔物来说，它们都难以相提并论。
更何况是那些从未记载过，原本深居与海底、火山、地底、矿洞，乃至于魔法元素中的异兽，魔物化后主动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那本书在如今的魔法师眼里，早就称得上是过时了。除了那些研究过去魔法师在想什么的人，大概没有人会把这些书放在眼里。
玛琳却视若珍宝地仔细检查着影风扬的字迹，生怕这个家伙把她的财产拼写错误。丝毫没有所谓的过时的意识。
影风扬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她。毕竟对她这个年级的孩子而言，这可能算得上是伤人之语。但是她越早认清楚情况，则越早能跟这座图书馆做出决断。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的图书馆没有上面那家这么有人气？”玛琳突然发问。
影风扬猝不及防，只好点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被对方看透了。这么多的书里面肯定有几本讲了如何看透人心，他得好好拜读一下。
玛琳并没有马上生气，“你是不是又在想，怎么我的书都是好多年以前的？”她再次发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概是联盟不想往这里送资源……”
“你这个无礼的仆人！唔……你，你给我下去！”她突然生气起来，“给我看看下面那个家伙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通往下层沉重的大门打开。那本记载着异兽的书率先飞了进去。
玛琳所指的那个家伙，正是联盟的建设部长米罗——联盟十二位要员之一——却是一个看起来谁都能欺负他的男孩子。
今天，玛琳不仅敲诈了他身上的钱财，魔道具，还敲诈了他的专属中饭，更过分的是，她居然颐指气使地指使这位年轻的部长亲自完成她图书馆的修缮工作——检查魔法阵和魔晶，重新搭建起那些比平民房屋还要高的书架。
莫非联盟的要员莫非都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影风扬不禁想起他们的校长。
不过，据说米罗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从来没有人舍得欺负他。但他今天总算知道了，这种话在某些人身上是行不通的。
“米罗部长。”影风扬远远地望见米罗蹲在一块碑文面前，叫了对方一声，对方却毫无反应。上次的法阵启动，把书架全部推倒之后，这股图书馆的魔力仿佛暂时失去了那种迷宫的效力。影风扬大步朝他走近。
“魔法不比生命，天赐公平。难承其重者，终至毁灭。”米罗摸着碑上大刀阔斧的自己，反复地轻声念道。
影风扬从玛琳的口中知道，这是老魔法师朋友的题字。
“部长大人，你在琢磨这块碑文做什么？”影风扬问道，“玛琳整理出来的书已经把大门给堵上了。她问你书架能架起来了么？”
“哦，抱歉。”米罗突然回过神来，满脸歉意。
他挥一挥手，这些从木材店定制好的木板就随着突然从空气中凝结出的沙粒弯曲，拼接，穿凿，连合。如同一幢幢高楼，在神的手中自由地拼接，高傲地耸立。
随后，沙子消失。空气中，缝隙间，地板上，一滴不剩。都被米罗处理得干干净净。
不愧是建筑部长。
“玛琳，做好了。”他朝着上面，用满是稚气的声音喊了一声。
玛琳没有回应他，取而代之的是向他们漫天袭来的飞书。
一排接着一排，闹哄哄地挤进自己的书架，完全没有任何秩序可言，连最简单的分类都没有，只做了一个正反没有颠倒。
一个书架远远不够把这些书全部装下。
“别偷懒，继续做！”玛琳这才朝下面喊道。
米罗苦笑着转过头来，影风扬朝他耸耸肩。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受到打击为好。
“影风扬先生，你刚刚是在问我为什么研究这块碑文，是吧？”米罗表现得谦和有礼。随后他自己慢慢道来，“这是前任建筑部长的题字，我认得出来。”
“哦？”
“他是我的父亲，这也是他说的话。人们常常说，我的天分比我的父亲高出不仅十倍，可是就连这块碑文上的问题，我都从未想过。”
“按照你的年纪，能有今天的成就，已经是年少有成了。”
米罗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但是他也没有反驳，他那种性子的人是说不出反对别人的话的，“影风扬先生是怎么看待魔法的呢？礼物，还是灾难？”
“你在询问我的意见吗？我觉得可能兼而有之吧……”
“如果非要做出选择呢？”米罗突然有些偏执，他皱紧眉头，少年的脸逼近了影风扬。同时，他还不忘又挥了一下手，把那块撑得有点顶出来的书架重新插好，好让整个书架看起来完美无缺，“如果非要有个是非对错呢？”
米罗好像回忆起了某种不好的记忆，影风扬觉得，那应该跟他父亲有关。这是一张寻求回答的脸，他在从众人的回答里寻找一个答案。
影风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昏暗的白光照得米罗的脸有些恍惚，他坐了下来。影风扬注意到，这张脸对于一个男孩子而言，也生的过于对称，过于完美了。
完美得太过不真实，好像这张脸也是某种建筑或是工艺的产物。
“喂，影风扬！”玛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影风扬的思索，“啊，你们两个人靠的那么近，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怎么了，玛琳？”影风扬突然意识到米罗跟自己靠的太近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米罗本人，却毫无这种意识。
“你的结社兄弟来找你了，那些魔法师。他叫你回去参加什么实战演练跟战术研究？那是什么？”
“是魔竞技。”
“哦，太好了，你参加今年的魔竞技？”
“是的，怎么了？”
“能不能帮我把现场的影响用摄像术存下来……”玛琳轻盈地踩着一本飞下来的书，急匆匆地降落下来。脸上是一股想看魔竞技表演的可怜神情。
影风扬才想起来，这家伙是不能离开图书馆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
“太好了，我就知道仆人是不会拒绝的。哈哈，哈哈哈。”还没等影风扬开出条件，玛琳就打断了他，自顾自大笑起来。还把那本被她踩过的书塞进他手里，“这本就是爷爷本馆珍藏的新书，给我带回去看！”
“能够显像的魔道具我有一个，可是我不会摄像术啊。”影风扬无奈地抢过话头。
“没关系，”玛琳倒是不以为意。“魔竞技有几天？多少比赛？”
“一个月，总计五十九场。”
她转而看向米罗，毫不客气地发令道，“米罗，帮我弄一百个摄像术的卷轴过来。”
令影风扬没有想到的是，米罗居然点头答应了。
这小子，完全是个一被打就会吐出金币的财主啊！这件事不能让莱娅知道，绝对不能！
“听到了吧，仆人！”玛琳说，“过两天你来取卷轴。记得，一场都不许错过哦？好了，今天本馆主心情好，先放你走吧。”
影风扬苦笑了一声，莫非他还应该道声谢谢？
他刚转身准备离开，想起了什么，又急急折返回来。
“米罗，”一个金句蹦进了他的脑袋里，他叫了一声此刻一脸委屈的米罗，“正反，阴阳；是非，对错；荣辱，生死。去问你们的祭司，神大概不会数三。”
这句不知道是哪个调皮鬼在馆藏的书上写下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