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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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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的车轱辘碾压着上山的狭小山路,马车夫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吆喝着马儿挥着马鞭加快了上山的速度。

    车里的那兰陵王爷闷不吭声,似乎不在车子里一般,要不是这王爷殿下好不容易终于想到了要去哪里,估计他这时候还驾着马车在邺城里不断绕着圈子。不知道这兰陵殿下是怎么了,高府也不回,问他去哪里也不答应,只是让马车不断跑着,跑得天都黑了,马都乏了,却始终像是天地没有尽头,回路遥遥无期。

    那小厮是安瑞总管吩咐下的,一定要把兰陵殿下安全送到他想去的地方,并且要回去及时通报王爷的落脚点。

    “殿下,这城外的静云庵中可是有王爷的故交啊?怎得殿下突然想去那处了?”马夫也是赶了一天的路,憋了一日没和人说话了,本就听闻兰陵王谦和有礼,待下人也是宽厚,看子莫撩起了马车帘子,呆呆看着山上的暮色山景,便不觉好奇问了出来。

    静云庵竟是这样盘旋在云山怪石之间的出尘之处,为何小时候她便没发现这地儿的遗世独立呢?怪不得娘亲到了这里便想避世而遁入佛门,青灯古佛,剪断世俗三千纷繁,不再自扰,不再纠葛,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王爷?”马夫疑惑地看着一脸出神的兰陵殿下,觉得王爷美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可神情太过落寞,便是悲从中来,似是想要羽化而去。

    “王爷,您该不是要出家。。。。。。?”那马车夫话一出口,便自个儿打了自个儿的嘴皮子一下,忙不迭赔罪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呢!王爷莫怪王爷莫怪,小人昏了头了,王爷便是要出家,那也得上白马寺那样的大佛寺,怎么能去比丘尼道场呢!。。。。。。呸,小的又该打了,真是蠢人说蠢话啊!什么出家!王爷,王爷,小的这么如此冒犯,王爷恕罪啊......”真是说多错多,那马车夫很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抬手又打了自己一下。

    。。。。。。子莫看看那个马车夫,叹了口气。

    是了,她如今便是要找个地方出家也不能到这尼姑庵啊,萧子莫已经不是女人了,为了那些事儿寻死觅活隐世出家的事情,她如今做起来似乎有些不伦不类,称不上烈女,更不是大丈夫所谓。

    “罢了,这里又无旁的人,你说了便说了吧,我当你没说过,不会责难你的。只是,你若回去了多嘴多舌,那便别怪我不饶你了。”子莫看了那马夫一眼,权当威吓。

    “是是是,多谢兰陵王爷宽容大度,不治小人的失言之罪。小人回去定老老实实,绝不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的。”马夫点头满口答应,他是安瑞总管手下的,也知道回去总管定会问这问那,可兰陵殿下只叫他不许胡言乱语的可没说不准透露是来了这庵堂了,所以,他一点也不犯难。

    马车停驻在那青瓦灰墙的庵堂前,车夫代子莫去扣了扣庵堂的门,一个小尼姑打开了庵门,问了来人之意。

    车夫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引得那小尼姑频频越过车夫往远处的子莫的方向眺望,脸红得一阵又一阵,然后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念了句哦弥陀佛又合上了大门,跑了。

    “如何?”子莫问回来的车夫。

    “哦,那小尼姑已经去通传了,我说兰陵王爷您要见住持师太。”车夫回道。

    “恩。”子莫点头,她看着庵堂门口挂着那块牌匾,上书白云庵三个字遒劲有力,可惜在山风骤雨的寝室之下,年复一年,已经不如她婴孩之时所见那般清晰和色彩鲜明。

    静云庵的木门吱拉一下倏然大开,一个上了年纪的师太领着庵堂上下的一众尼姑出了门来,恭敬行礼于子莫面前:“贫尼见过兰陵王爷,王爷大驾光临,未曾远迎,望王爷见谅!”

    子莫转头看着最前面的那个主持师太,十年如一日,那师太竟没有变了样子,子莫一见便恍如回到了从前,她胡闹顽劣,无忧无虑的时光。

    “师太请起,诸位师傅们请起,长恭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诸位清修了,失礼,失礼。”子莫搀扶起了住持师太听云,师太眉目慈祥,亦如当年,不曾改变。

    “王爷啊,自从贫尼在白马寺见了您,回来后便和住持师父讲了您如今一切安好的事情,师太可是日日盼着您能来看看我们呢。。。。。。太好了,王爷您终是来了。”静慧擦拭着眼泪跟在住持师太的身后,喜不自禁。虽说出家人需斩断红尘情缘,六根清净,可这小小的静云寺里曾住过一个兰陵王,她们也是与有荣焉,想想自小便一口口羊奶喂过的,怎么能不生出感情,不牵挂在心呢。

    “让师太挂心了。。。。。。长恭也是时常会忆起这里。想起这庵堂里的大槐树,我小时候便调皮捣蛋也不知道砸碎了多少鸟蛋让师太痛心不已,还和这山野里的猎户小孩胡闹厮打,给师傅们惹了不少麻烦。。。。。。年少无知,望师太要原谅长恭当年的不是。”

    听云师太微笑着摇摇头,苍老的手握着子莫的,温暖了子莫泛白冰冷的手:“王爷今日里故地重游,若要回忆往事,那便随老尼进去里面坐着喝口茶慢慢说吧,夜也至了,山风大,不要在门口诸多礼数了。”

    子莫本就有此意想在这庵堂住些时日,可是又怕佛门清净地便诸多不便,现在听师太也不避嫌,便求之不得点了点,然后便让车夫赶着马车下山回去了,自己随着一众尼姑入了这清幽的庵堂。粗茶淡饭,避开俗世纷乱,子莫闻着庵堂里熟悉的木香,还有庵堂后面的钟楼撞响,才似乎还过了一些神回来。

    当年,她还不是如今这般狼狈的高长恭。

    当年,她只是赤条条来,准备赤条条走的来去无牵挂的游魂。何曾想过,原来此世,情殇至此。何去何从,她竟也遥遥无望前路不知通向何方。

    山里的风像是有着精魂,大槐树如同认出了她,在风中沙沙作响,似是为她悲戚。

    “大树啊大树,你还记得我吗?”子莫轻轻将额头靠于那比她人大得多的树干上,轻贴着脸庞,好像寻找着倚靠。

    “师父,王爷他是怎么了?明明刚封了爵位,且是朝中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啊,为何如此这般。。。。。。“静慧师太端着茶托本是想给子莫送些吃的,可发现人在后院的萧瑟山风夜色中抱着老槐树惆怅,便不觉问了一旁的听云师太。

    “哦弥陀佛,凡尘俗世三千烦恼,挣不开解不了,你我便是出家人,王爷来,我们便是从小伴着他长大的亲人,王爷走,这庵堂照样木鱼声声,礼佛诵经,不必庸人自扰。王爷福禄双全,只是一时之间有了难处想不太开罢了,这清幽之地,能让他记着念着,也是在结缘,让他有个平心静气好好避避的地方,这也是有福报的。。。。。。”

    “是,师父说得极是,静慧太过探究表象了,真是修行不够,哦弥陀佛。”静慧师傅说着,

    便把茶托端进了子莫的禅房里。师太让子莫住的那间禅房便是她小时候住过的,以前,都是静慧师傅和子莫一间房,如今,子莫身份不同,已经是成年男子,听云师傅能让子莫入住这庵堂已经是格外开恩,而静慧师太则暂时与其他小尼姑同住。

    “王爷,赶紧进来用膳吧。乡下地方,都是出家人的吃食,王爷不要见怪。”静慧招呼子莫进了禅房,也不去看子莫脸上的泪痕,倒是让恍如梦游般的萧子莫才发现静慧在房中等了她许久而有些惊慌失措,抬手掩了掩眼角,点头应着。

    “不会,这庵堂里的馒头极好吃,还有泉水甘甜,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才发现市井街市之中难觅这样的美食了。”子莫一天没有进食,她不说话,其实的确身子也是有些不适。粘腻的触感,然后身体里传来的钝痛让她只要一想就不禁皱眉。

    静慧其实观若明镜,但是她只管给子莫的茶碗中倒着新沏的茶水,也不多打听。听云师太说得对,兰陵王爷与这静云庵堂是有缘分的,自小便出生在这里,她们这些六根清净,早早断了尘缘的人却与这兰陵王爷颇有渊源。他愿意来这里,便是信任这儿,相信这佛门清净之地能度化他的遭劫,抚平他的愁绪。世事多起波澜,起起伏伏,何必事事追根究底非要问个起承转结,若是静婉还活于这世上,看到自个儿的儿子如今这般情状,该如何安慰这孩子呢?

    静慧细细想着,坐于禅房炕上,看着子莫吃得甚是专注,笑着说道:“王爷,你可知道你娘亲的名讳?”

    。。。。。。子莫嘴里塞着馒头,摇了摇头。她便是千古难觅的不孝子,真是连娘亲的名讳都不知道,“好像我小时候依稀听得别人议论我娘亲之时都叫她静婉,不过我知道我娘是静字辈的,便应该是法号吧。”

    “是,静婉是法号,不过你娘亲的俗家名讳也是有个婉字,这静云庵堂里的人啊,还真是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底细的,一来你母亲来的时日不长,而来性子清冷便不愿多与人提过往之事,不过我师父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你母亲出家前的身份来历,王爷既然重回这静云庵,便也可多和听云师太她老人家打听打听,以前,您的父亲是不准我们这里任何人提起此事的,但是,王爷您是他们的亲生子,我想主持师父定会念及殿下您的思母之情的。”

    子莫点点头,知道这静慧是瞧出了她的落魄模样,便想让她转移一下心神,多多想想自个儿母亲的生前往事和来历,也可解解心中的郁结,便轻轻点头,说道:“静慧姐姐,您不必一口一个王爷的,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顽劣不堪,胡作非为的,哪里有点什么规矩和皇族的样子,你还是叫我长恭吧,我一回高家祖父便给我改了名字了,姐姐你叫我长恭就行了、”

    “是,长恭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静慧以后就不那么拘礼了。长恭啊,你比小时候的性子好多了,如今这般谦和有礼,宽厚待人的,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见了你如今这般出色,真是该有多高兴啊。不是贫尼唠叨,你小时候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你的身份在那儿啊,谁敢打你?呵呵,于是搅得我们整个庵堂都不安生啊,师太好不容易让你爹爹带着你走了,可是,你一离开,这整个静云庵就好像空落落的,少了什么,安静得我们都不习惯了。没人吵闹了,没人爬树调皮了,别说是人,就是那院子里的老槐树那年都掉了不少叶子呢。。。。。。”

    静慧笑着红了眼睛,抹了抹自个儿的鼻子,说:“人啊,便是这么奇怪。出家人道是看破俗世,可终究是草木都会生了情念,更何况是人呢?你在这庵中呆了两年零八个月,我便烦了两年零八个月,天天想着要是没你打扰清修可好了。可你走了,余下的岁月我倒是成了时常记挂想着自己一手喂着羊奶长大的娃娃成了什么样了。。。。。。长恭,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怎么凶你的吗?”

    “静慧姐姐,我又不是天生的神能,如何把嗷嗷待哺时候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晰?哈哈,我便只知道爬上那颗老槐树然后往来来往往的下面经过的人的脑袋上弹小石子是我的拿手好戏,静慧姐姐可被我戏弄过?”

    “哎呀呀,可算是说到这点子上了!长恭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啊,真是让贫尼我一肚子气啊!你哪是用小石子弹我,你那次是用鸟粪打得我!你说你可不是混世小魔王?哎,想起来我这眼泪又要出来了,哈哈哈,这可怎么得了啊,你那时候真是怀得让人牙痒痒!”静慧师太提起往事,真是笑中带泪,而子莫也是笑逐颜开,顿时打开了心扉。

    庵堂中的禅房一角,子莫与静慧相视而笑,最初最真,其实每件事儿都历历在目,只是今非昔比,提起来便是又一番滋味。

    长广王府中,高湛似是昏昏沉沉睡得不知道时月。

    悠扬的琴声阵阵,恍若梵天仙乐。

    高湛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视野朦胧,看到房间里有人,慢慢聚拢了视线,一头银发垂至腰际,原来是和士开在抚琴。

    “水。。。。。。”高湛喉咙沙哑,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琴弦微震,乐声戛然而止,和士开喜出望外,几步跪倒在了高湛的床边,往门外喊着:“王爷醒了!快来人啊,王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