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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真当他是阆苑仙葩,在这污尘浊世里久留不得,这才飘飘来飘飘去的,无想个中究竟竟是这般。”
顾昭和忙斥道:“嘴坏得很,天生的不足,谁心甘情愿?”
冬青自觉失言了,赧愧了低了首:“这刻薄话,奴婢是不该说的。”又向着陈暮成轻道:“那位公子是殿下跟前红人,奴婢妄言,对殿下也多得罪。”
陈暮成失笑:“是司长没分寸,我只当他自找的,冬青姑娘莫往心头去。”
冬青这才长舒了气,可见着顾昭和神色凝肃,心漏了一跳,将头垂得更低了。
顾昭和瞧她拿手指头卷弄衣裳上的细绦,瞧着也委屈,不像长她两岁,倒似个总角童一样未脱稚气,好不易硬起来的心立马软了,无奈道:
“你素日平和又伶俐,是秀兰一样清幽的性子,又肯忍得让得,怎的偏对他半点也不放软?”
冬青细思了半晌,方才委委屈屈道:“奴婢也不知,约莫是天生的不对盘,是前世结了怨哩。”
“胡话!还闹出欢喜冤家了?!你这是犟嘴!”陈暮成面前,顾昭和不好疏忽管教,作势要点冬青脑门子,可瞥见自个指尖修得尖利,若无其事地垂了手:
“这丫头,恃宠而骄,回头我再说说。”
陈暮成眼明心亮,如何瞧不出顾昭和待她亲厚,连脸上浮着的一星子怒也是费了力才挤出的,他也不点破,只道:“暮成心粗,本不在意的,公主可饶了这丫头一回。”
他眼神明彻,笑意阔朗,倒让顾昭和有些面热:“幸亏殿下宽仁和善,要是有心要寻你茬子,单是你这胡嘴乱话,也够你吃一壶。”
这便是强撑面子,连装腔作势也掩不得,冬青抿嘴儿笑,见得顾昭和翠黛低扬,两眸清炯炯地朝她看,连肃肃道:“殿下仁慈,奴婢感怀终身,不敢忘。”
笑闹过了,冬青方正色道:“您忙累一天,连口热茶都未饮上,奴婢去拿些果脯您垫垫,只是果脯蜜重,吃多了口腻,得配着茉莉香片吃,又解渴又去腻,您瞧着可好?”
顾昭和点头:“你想得周到,又妥帖,自没什么不好。”
冬青溢了笑:“还得去疱屋吩咐厨子做几道热菜,这驿站偏远,怕厨子不精细,还得奴婢守着。”
顾昭和想了想:“若是要煨汤,挑几尾鲫鱼作鲫鱼豆腐汤,煨作乳白色,再搁葱花盐粒,又爽口又简单,只是鲫鱼要挑扁身带白的,肉才嫩且松,煨出的汤味鲜纯正,又清香适口。”
冬青摇了摇头“菜筐子和活水池子奴婢都看过,是些大鱼大虾,连名贵的海参鱼翅都有,想来是驿站的官吏念着贵人要来,倒去了鲫壳儿这寻常野物。”
她一面用小鼎煎茶,一面笑说:“连鸡也不是普通来历,是皮毛漆黑油亮的乌骨鸡,驿站人说了,还是御赐了名的武当鸡,可精贵难得。”
待芳气满闲轩,冬青又沏茶忙活:“香片挑的是峨眉贡的碧潭飘雪,花丽色形美,叶匀似秀柳,又回味甘醇,您尝尝。”
茶具是从宫里往外带的,上描圆花一蒂卷,交叶半心开,是花开富贵的芙蓉杯,这又红又金的明靡颜色,配其些翠汤俗气,可配冰雪为容玉作胎,自有雪魄轻盈的茉莉香片,正好。
顾昭和不免赞道:“这茶汤澄碧似清泉,是第一处好,那茉莉轻柔,乳花漂浮,似飘飘雪梅散人间,是第二处好,这二好合一,便是以花浮茶沉翠烟升,是难得滋味,可最难得的是这茶汤不仅清如许,入口也清滑爽口,甚好。”
冬青又奉与陈暮成品,他接过慢啜,一样地赞不绝口:“暮成不通茶理,品茗品不出个好赖,只觉花香不掩茶香,茶香又混有花香,是鲜爽滋味。”
顾昭和轻盈笑:“殿下好酒,该请您尝尝巴蜀那地儿的郫筒酒,虽少了浓厚列性,却清冽彻底,饮之如梨汁蔗浆,是别处尝不到的滋味,只是您体疾有伤,只能扫了您兴。”
“却不是扫兴,而是尽兴。”陈暮成拿着茶盏不放,目光灼灼:“若暮成早早能品到如此香茗,便不单爱胸胆开张的烈酒滋味,也爱这笼暖焙茶烟,清幽暗香。”
顾昭和清淡依旧,是玉人风度:“这便是冬青的好处,瞧着岁月浅阅历浅,却是心细如发,挑了茉莉香片虽是为了去腻解乏,却更因茉莉理气止痛,消肿解毒。”
她闲淡依旧,何尝不是疏离依旧,陈暮成低落莫名,却强打精神:“冬青姑娘确是个细腻的。”
冬青欲言,可瞧着顾昭和丽妆似霞映澄塘,面色却是月射寒江,更冷更清,也不敢多话,只轻道:“虽寻不到鲫鱼,乌骨鸡却更好。”
见着顾昭和颔首,冬青更是生疑,却忍到饱饭入房,四下无人,方疑惑道:“奴婢是您侍婢,就算有几分伶俐,也是您调教出的伶俐,怎的您一点赞也不担,全往奴婢脑仁上推?”
顾昭和语气轻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若你是不开化的顽石,我用锉刀磨,用刻刀雕,可能与你七窍玲珑心?冬青,你妄自菲薄了,你的周全是你的修为,灵性,更是你数年与我同甘共苦,在森森宫院磨练出的能耐,我如何连这点虚名也攫去?”
“奴婢何来此意?”顾昭和口齿厉害,冬青有些急,便把疑窦一股脑儿地道:
“那鲫壳儿腥重,就算加了葱姜大料,腥味也不能全去,如何招您喜欢?还不是因那鲫鱼补中生气,活血通络,对创口极好?”冬青有些愤愤:“这不是周到?这不是心思?您闷在心里,谁知晓?”
见着顾昭和沉默,她又道:“还有那乌骨鸡,您总嫌黑黪黪难看,今个怎没了忌讳?是想着鸡生口,而骨肉俱乌,入药更良?您……”
似晻霭寒氛万里凝,顾昭和倏地冷道:“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