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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火乌日暗崩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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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洛说着,突地便停住了。

    侧目向冬青、玉容二人瞧了眼,方才向着顾昭和又道:

    “虽是你贴身体己的人,可我这些话,断不想让另一人听去。”

    冬青明了,便向着顾昭和轻道:

    “奴婢与玉容姐姐收拾行李去,就在隔壁里间屋子,若您要寻奴婢们,高些嗓子就好,奴婢们能听着。”

    顾昭和点了点头:

    “去罢,只是院门和几个角门的门闩子,有没有落好,要再三的查。”

    玉容想了想:

    “您放心,必不让那起子鼓唇弄舌的苍蝇蚊子,落半只在这院里头,保准妥当着。”

    话罢,与冬青一道屈膝作礼,悄悄儿地退了。

    公子洛凝着她,凤目只作那沉沉暮色,黑压压地:

    “我本不是陈国人士,自也不是你岳国人,我出身齐国,齐国有段鹣鲽情深的佳话,上到门阀士族,下到布衣贫贱,皆口口相传,昭和,你可晓得?”

    顾昭和虽是过活了两世,可目光心思,一概只放在陈岳两国上头,倒对其些个国家的听闻见闻少了些。

    因此冥思苦想了好半日,方才隐约想着:

    “只依稀记得,齐国先皇即位时,正值齐国朝野动荡之际,所纳后宫之人,皆系出自世代簪缨之家,钟鸣鼎盛之族的德才兼备的女子,可他甚少临幸,终日只与群臣打交道,以至于有言传,他好龙阳之风,有断袖之癖。”

    顾昭和又蹙眉深思了一阵子:

    “却是在遇上宫女出身的映妃时,方改了,从此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不愿翻另些个后宫嫔妃的牌子,有群臣进谏,可那国君根基渐稳,如何听得,竟将嫔妃遣了大半,只余已侍寝者,和愿安享宫中荣华,别无所图者,寥寥几人,可是此事?”

    公子洛点点头:“正是此事。”

    顾昭和细想,他惊才风逸,翩翩公子,与那些惯走江湖,不拘小节的侠士,确有大不同。

    她先前还道奇怪,如今反倒解了惑:

    “你自不会空口白牙的提这些话,想来你与那先皇和映妃,有些干系,你多半也是皇室中人罢。”

    又细度细猜想:

    “只是听说,那映妃一生无所出,不知是我道途听说,还是那恩爱两不凝的佳话,是内有隐情的?”顾昭和犹豫地瞧着他:

    “映妃被暗传惑人败事的红颜祸水,也不是一两次了。”

    “那些宵小传谈的无稽之言,如何听得?”

    公子洛先冷嗤了声,继而向着她轻道:

    “你先前想的,对了大半,我实实在在的与先皇,映妃娘娘有关系,映妃娘娘无所出是真,先皇与娘娘佳偶天成亦是真,错在映妃娘娘,非但不是祸水,却是天下第一等的良善人,那等菩萨心肠,我曾千方百计要挑她错,竟是挑不出的。”

    忽有狂风乱作,雨雪也片片乱斜,愈发大了。

    先是簌簌吹呜着窗户纸,而后将窗扉也掀了开,似麻姑掷米,往屋子里头不住倒灌。

    公子洛怕她受凉,起身掩窗去,他白衣不染尘,被风飘得烈烈,竟有几分飘然欲仙,不落凡尘之态,他转身,凤目似云裂霞断,渐有破碎之意:

    “我母亲,复姓夏侯。”

    顾昭和猛然一惊,齐国先皇后,可不就是夏侯氏,她不免哑然:

    “你……”

    又想着夏侯皇后育有二子,嫡长子君无双,承国祚,继大统,如今的齐国国君便是,虽绝顶风华,却也是性情寡淡,尚未立后。

    嫡次子倒不知是个怎样的品貌神仙,只晓得弱体多病,已久未见人了。

    名讳……

    君洛?

    顾昭和抬眼,直直地凝向他:“君……洛?!”

    公子洛走向她,凝着她,他修长的手从她细嫩的颊边拂过,替她拢了拢一缕乱发:

    “是。”

    他轻应道。

    他太过情柔,如那润物细雨,教她脸红含羞,下地想别过头去。

    可他眼里又太过痛伤,那是与以往视人命为草芥的漠然,或是向她撒娇卖痴的孩气大不同的。

    仿佛是心里头插着尖刀子,瞧着结痂凝血了,可稍稍拔出,便牵筋动肉,汩汩冒血。

    顾昭和再不想移开眼,她凝着他,紧紧地,像是要多给他些支撑的力道。

    “你……你定是不好过。”

    她自诩是个言语周到的,可到这当口,半晌只迸出这句笨话,不由得暗恼。

    可君洛哪瞧不出她的关切在意,他心一动,贴着她又近了些,直到闻到她那清雅冷香后,方才安定了些:

    “是,我不好过。”

    他喃喃道。

    他炙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脸边,耳边,烧得她通红。

    顾昭和愈发张口结舌,昏头昏脑的道:

    “那……那我与你是一道的人,我母后,也是父皇嫡妻,却也是相思付东水,到头来,被算计至此,一场空。”

    “不同的。”君洛缓道:“不同的。”

    “你父皇薄情寡义,可你母后,到底是疼你的,我却不是,我是棋子,是工具。”

    见着顾昭和流露出心疼色,他长吁口气:

    “你放心,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顾昭和如何信,只当他是为让他心安,他眼里的苦痛破碎,哪作得假?

    “我说完,你便晓得了。”君洛深深看她。

    他细说来,愈说,愈漠然。

    像是在说与他无干系的另一人。

    “我君家,天生有卓尔不群的血脉,实非我自夸海口,不管是父皇,兄长,亦是我,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胜过寻常人百倍聪敏,太傅赞我们,道:‘当之无愧,天之骄子者也’。”

    君洛俊逸的面上却突地讽刺:

    “可他哪晓得,我们君家,哪是严自律,才少与美色为伴,君家人寡淡冷漠,冷眼旁观这世道,世事皆不上心,对高堂父母,亲子亲孙,皆是如此,我见父皇的面,屈指可数,倒是我兄长,承了教养之责,我素日讽刺他对我管东问西的,可他算是君家最人情练达的一个……”

    君洛微微阖了眼:

    “我不怪罪父皇,他不看重我,我亦不在乎他,倒总听人说得,我与父皇毫无二致,我也是这般认定的,可我比他更鄙夷情爱之事,父皇有幸得遇一个映妃娘娘,从此坚冰化成烈火,倒是长欢喜了,我却是打定主意要孑然一身……”

    “直至遇了你,昭和。”

    君洛猛地睁眼,凤目里是日炙野火燎,要把她烧着了:

    “直至遇上你。”

    他又深情,又欢喜,又痛苦,目光沉沉,让她透不过气:

    “我方才顿悟,我不像我父皇,我却像我母后。”

    “这才是我的痛苦的根源。”

    君洛紧抿了抿唇:

    “我母后,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