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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何满子靠在窗边向外眺望,窗外那流入沧池的泬河水在月光的映衬下发着淡淡的银光静静地流淌,此情此景,口中不禁喃喃念起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为她准备热水沐浴的紫蝉上到三楼刚好听到,便接着往下念了两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有长进啊!妹子!”
何满子没有回头看紫蝉,她们彼此已亲密到即使在同一屋里也不用注视彼此就可顺畅地交流。很多个夜晚,她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窗外的和风抚进来掠过窗边粉红的窗纱、那盆天竺郁金香,以及何满子的发梢上……
从室内看过去,圆形的大窗和何满子的身影连成一幅画,犹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依靠在窗边不知所为何事而独自忧伤。
后宫嫔妃众多,歌女出生的河满子得到皇上怜爱做了内人后,除了盛大节日需要与梨园众艺人配合出演歌舞外,每月只需待皇上召见即可,无须再听从他人使唤。
“是吗?我背的诗有长进吗?是姐姐你教得好!”
将热水倒进浴盆的紫蝉笑着答道。
她忙碌而欢快的声音与何满子沉寂的低语显得格格不入;她也许还不能领会诗中的含义和此时何满子内心的感受。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嗯!知道!……不就是月亮照着人,人带着月亮吗?”
何满子肩膀微抖地闷笑了几下:
“……看来!我这个师父不合格啊!”
“啊?……不对吗?”紫蝉一脸疑问。
“你看!人生世代无穷无尽轮番更替,只有江上的那轮明月年年相似。不知道江上那轮明月在等待着何人,只看见长江在不断地输送着东去的流水!”
“啊?为什么要等还要输水?姐姐!你这次出去怎么那么晚回来,我之前准备的热水都凉了,还以为你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害得我担心受怕了一晚上!”
紫蝉边说边把花瓣散进刚重新准备的热水里,再滴上几滴皇上赏赐的大食贡品玫瑰花油,浴盆里的热气瞬间带着玫瑰花香往上升腾,芳香四溢。
“我们……我们刚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寿王了,他今日进入未央宫游览,喝了酒在树下睡着了,忘了出宫。”
“啊?寿王?男子夜晚是不许留在沧池一带的宫殿内的,虽然寿王是皇子也不行,可况他被皇上抢走……被…他正被皇上派去守陵,在这要是被发现了那糟了,皇帝要是怪罪下来弄不好会牵连姐姐你的!”
何满子依然望着窗外,想到刚才公孙大娘师徒走远后,临行前建议寿王去泬水边一处隐秘的荒宅暂时落脚——那是何满子有次从沧池的泬水入口处顺着河流往上闲逛时偶然发现的,未央宫重修后因为那一带附近树木太过茂密,所以没被发现不予重修——虽已历经风雨缠满藤枝,庭院也已长满树木,但细看上去,会发现它应该是前朝未央宫内精心建造的建筑,那上面曾经的华美雕刻和精良做工依然若隐若现——
“也不知现在寿王找到了没,一个人在那慌宅不会害怕吧?”何满子满是内疚,但也别无他法——沐浴之后她没有关窗,就这样让月光铺满这未央宫内——皇帝特赐、唯一的三层楼阁。披着月光安静的睡去……
隔日,公孙大娘的贴身侍女过来请何满子前去拾芳殿一起品尝皇上赏赐的江南春笋,紫蝉上楼禀报,何满子想到昨晚她们师徒二人的那一番对话,本不想前去,但是公孙大娘是好极了面子的人,如果不去恐怕是又在这又树了个敌人:
“她既心里那么排斥憎恨我,表面上又要不停对我示好,那我就顺了她的意思,让她继续装下去吧!”
何满子让紫蝉回复随后便到,换上了件简单的衣裳便前往。
因为未央宫宫殿数多,但是艺人居所不宜以宫名称之,所以在此居住的宫房称谓皆以“殿”称之。当时皇帝决定将未央宫宫殿分配与诸位艺人居住时,姝临殿内的见芳楼是未央宫沧池畔唯一可居住的三层高楼,此处视野宽阔,空气宜人,当时正为皇上献唱的何满子便得到皇上亲御入住姝临殿,公孙大娘对此早有不满,但平时与何满子相处还算融洽,演出时也没有太多磕磕碰碰,要不是昨晚亲耳听到她说的那些话,何满子还蒙在鼓里呢!
拾芳殿内,入住未央宫的内人、宫人多数皆已聚集到此,见到何满子前来五六位宫人连忙上前行礼。围着长桌坐着的谢阿蛮和李贞儿只是扭头看了看她,然后回过头来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哟!大红人儿赏脸肯过来了?”公孙大娘上前就握住了何满子的手,“来来来!坐坐坐!”数落地把何满子拉到谢阿蛮旁边入座。
“徒儿!徒儿!十二娘!快过来,给何内人请安!”公孙大娘伸长脖子在亭厅内叫唤李十二娘,李十二娘听到后回过头看了看又迅速转回去装作没听见。
何满子也不希望她过来免得恶心,就拍了拍公孙大娘的手臂道:“小姑娘就让她玩吧!不用计较这些!”
公孙大娘抬高音量:“昨天江南进贡春笋,皇帝赏完了诸位妃子,也给我老婆子留了点,今天宫内没有演出,叫厨子用金华火腿和这春笋烧锅汤,让诸位姐妹尝尝鲜!”
“公孙姐姐真是会说笑,您身子骨这么挺拔,说话声音都这么洪亮,您可不老!”
公孙大娘表面上是想说自己惦记着诸位姐妹得了赏赐与大家分享,但眼神里难掩一脸炫耀,如同在宣誓自己还是那个当年红遍长安的第一剑舞王,有她在的地方轮不到其他人放肆。
谢阿蛮和李贞儿相互对视,李贞儿道:
“公孙姐姐!您还没美着呢!还是您对我们好啊!不像有些人,得了赏赐偷偷溜出宫建豪宅去了。”
谢阿蛮抬起嘴角端看自己的手指甲,轻声细语地说:“喂,说谁呢?你不会说的是李龟年吧?他弟弟可在这儿!”说着把头转向大厅十步开外角落里的白净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十五六岁时样子,长发披肩,身上穿的白色长袍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那因为抬高观看挂在墙上画作而更加突出的细长下巴将他的侧脸衬得更加纤细,只有那直挺稍显凸出的鼻梁骨节打破了这如同女子一般的轮廓。他似乎并不关心大家在谈论着什么,而是在细细品味墙上的画作,陶醉其中。
“哟!这小子不是李鹤年吗?今天怎么上这来了?长这么大了!估计李龟年要培养他做接班人吧?”李贞儿斜着眼睛看了几眼又收回,“如今只怕宫里艺人全部收入,一半都被他大哥收入囊中了!这小子长得倒是挺俊,像个小美人!”
“人家大哥凭的是真本事,自然得到皇上垂青,听说李龟年的府邸比皇室贵族们的还要气派!”
“可不是!如今最得宠的肥婢杨芙蓉——哦!改杨玉环了——也很喜欢他,一月就赏吃酒钱十万,你想想能花得完吗?花不完自然要建宅子了!”
说到这,她们两轻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因为要控制笑声,憋在气管里发出“哼哼哼”的微弱气声。李贞儿继续道:
“诶!说实在的,那肥婢你没见过吧?我还以为真像宫女们传言说的那样仙女下凡,说实在的,后宫美女无数我也犯不着妒忌,实话实说,真不像传言说的那么美,那么肥还是个平胸,噗……”
李贞儿用手放到自己胸前比划着,然后和谢阿蛮笑成一团。
谢阿蛮笑出眼泪继续说:“我…我…我还没见过!不过听说皇帝喜欢的是她有几分神似一位对皇帝来说很重要的人,上次高公公说的,我都听到了!”
一旁的何满子为她们捏了一把汗,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大家都是在宫外卖艺得到皇上赏识被招进宫的,多少有些同命相怜。等李贞儿和谢阿蛮停下后和满足轻声对她们两说:
“两位妹妹!虽说这里是在禁苑内,但是要是被人听了去告诉皇上,不只是你们两,众梨园子弟恐怕都要跟着遭殃,你们两好好想想!”
“哟!你舍得说话了?大红人!你怎么不去宫里和许和子枪皇上跑到这住管起我们来了?”
谢阿蛮性格圆滑没有李贞儿直接泼辣。收了收对何满子说:
“妹妹谨遵教诲,妹妹进宫比姐姐晚,谢谢姐姐提醒!”
何满子没再说话,喝了汤后就告辞回见芳楼,在路上遇到乐工任智方的四个女儿正赶回住所,那呼啸而过的马车似乎在宣誓她们的不可一世!
走在路上何满子突然想起寿王,想去看看寿王走了没有,但又觉得他那么大个人了应该知道轻重,回到楼内后,紫蝉告知刚才宫里来人说是皇上赏赐春笋,晚上用来焖鸡肉最好不过。
刚才公孙大娘并没有请上次迎接安禄山入朝领舞出错被罚三个月不许演出的梅可儿,所以便叫紫蝉去叫她晚上过来一起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