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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要回到五年前,那时候张子言还是15岁的初三学生,刚升上初三的他正面临着这一个重大的抉择。
到底是却母亲大人哪里玩儿一次,还是坚持自己作为穷人的操守,不去理会那个曾经抛弃了他的妈妈。
“乖儿子~听说你上学期考得不错呢,好像是得了全班第一?”半个小时前妈妈就是这样开场的。
多年不见的妈妈突然打了电话来,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张子言愣了神,沉默良久。
“为什么……妈妈你会突然关心我的事?明明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来过。”张子言内心剧烈波动着,却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咬紧了牙根憋住心中的怒气。
“说什么呢~再怎么样你也是我的亲生儿子呢!我不管你的话,靠你那个没用的老爸能做什么?他能让你买车买房,结婚娶媳妇儿吗?难不成你想在那穷乡僻壤你生活一辈子?”
果然,妈妈还是重复着说了很多年的话,每次打电话来都会重复这样的一套说辞,每次都是先把当汽车修理工的老爸贬低一番,然后开始炫耀她在外面的富裕生活。比如她嫁的那个男人上班有多体面多挣钱,她和那个男人生的孩子现在已经被她管教得有多乖巧,然后用大城市里人惯用的语气来说着诱惑张子言的话,希望他能够早日脱离乡村。
“我的成绩怎么样……应该与你无关吧。我心情好,乐意考第一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乐意交白卷儿,而这些,都与你无关。”
张子言对她的态度还是这么冰冷。
张子言并不是不能理解妈妈的话,只是,他不喜欢妈妈那种说话的方式,好像嫁进了大城市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个大山里的姑娘嫁给一个城市里的男人,就好像能够光宗耀祖了一样,于是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称赞张子言的妈妈厉害,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对于张子言的爸爸呢?周围的人则永远是一副鄙夷的态度,说要不是这个男人骗了他的妈妈,说不定人家可以早点嫁给好人家,更早的成为城市里的人,而不是在这个小山村的里受了几年苦,还生下了他这个没人要的小野种!
是的,张子言的妈妈生下他之后,就和他爸爸离婚了,去了大城市里打拼。而他的爸爸也抛下了他,一个人去了沿海一带的城市里打工,并且很快找了后妈,在外面组建了一个家庭,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于是他的爸爸也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就留下他一个人和爷爷奶奶在老家的山村里住,而最疼他的爷爷,也在很多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说什么呢!我是妈妈,当然要关心你的成绩啊!读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来了大城市你才知道文凭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想要在大城市里找工作生存下去,没有好的大学文凭根本就难于登天!要不是你的成绩还可以,能够在你身上看见上大学出人头地的希望,我才懒得理你呢!”母亲尖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然而这些话张子言早就听腻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电话了。”张子言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故作镇静地回着妈妈的话。
“等等!我有事要说的。后天就是国庆节的七天长假了,妈妈心情好,你叔叔最近也不在家,所以我想让你来我这边玩儿一趟,有兴趣吗?大城市里可是很多好玩儿的东西哟~”妈妈好像是在炫耀着什么,听起来又确实是在邀请着张子言。
“我考虑一下,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寝室熄灯了。我后面还有同学在等着打电话,有事明天再说。”话毕,张子言挂了公寓楼里的公用电话,下一个同学赶紧抢过电话,将二十块一张的IC电话卡插了进去。
这种00年代初流行的插卡式公用电话,在手机泛滥的10年代里,依旧能在小县城的中学里留存。
张子言在老家那边的小镇上念的小学,整个年级只有很小一部分学生能够有机会考上县城里学校,那里是他这样的穷人能够念到的最好的学校,也只有在那里,才有考上好大学的希望。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贫困县,但在张子言的眼中,这里就已经是标准的大城市了。这里的生活,至少是张子言以前在小镇的街机厅里完全想象不到的,那些只在电视里看见过的东西,现在很多他都可以亲眼见到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三层楼高的大超市的时候,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自动扶梯让他兴奋地像一个土包子。他本来就是一个土包子,他仍旧记得自己第一次踏上自动扶梯时的兴奋。
然而现在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见识的短浅,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很多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城市人的眼里,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当初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双运动鞋为什么能够卖到几百块!而他穿过最贵的鞋,也不过三十块,还是过年的时候家里的猪卖了,奶奶才有余钱给他买的。
张子言接完电话之后,静静地躺在寝室的床上,室友响亮的呼噜声在狭小的八人间里回荡,十五岁的张子言彻夜未眠。
并不是室友的呼噜声吵到了他,只是,他在纠结着要不要去妈妈那里看一看。从未离开过小县城的他,对于大城市有着强烈的向往之情,地铁、轻轨、高架桥、CBD,这些在电视里出现的‘富人’们才有机会去逛的高级场所,他都想见识一下,没有什么比丰富自己见识和阅历更让人兴奋的!
越是生在穷乡僻壤,就越是需要出去闯荡一下来丰富自己的阅历,也许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之后,就能下更大的决心去念书了!因为考上大城市里的学校,对于年幼的张子言来说,诱惑是巨大的。
原本生活在黑暗里我,是可以忍受苟且偷生的,然而有人让我见到了什么是光,却不让我能够拥有在阳光下的生活!那比杀了我更可怕!张子言这样想着,于是下定了决心,国庆长假的七天,他要去妈妈那里。如果这次不去,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张子言怀着这样的念头等到了天亮,赶在早自习开始前用IC卡电话给妈妈打了电话,除了奶奶最近新装的固定电话,他记得的电话就只有这个了。因为他的妈妈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那天,张子言彻夜未眠。
深思熟虑之后的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母亲大人那里一趟,见识增长了之后是自己的东西。做人就是要甘愿忍受一时的屈辱,才有成就大事的一天。
终于在国庆节的前一天晚上,张子言收拾好了行礼,踏上了去往母亲那边的长途汽车。
……
10月1日 00:00
??没错,今天是国庆节。对于张子言来说,这今年的国庆节与往年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就要见到自己多年不见的妈妈了,又或许是因为心中那蠢蠢欲动的不安,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去大城市的长途汽车。
??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出远门的缘故吧!毕竟我是第一次离开县区——张子言这样告诉自己。
??很少坐车的张子言对于长途汽车的了解可以说是没有,原以为应该和那种装二十几人的汽车差不多,这次他算是见识了。
??六十四人的双层车厢里,所有车窗密闭,仅在车头又四扇笔记本大小的小窗可以打开,却因为下着大雨而紧闭着。
??紧密的座位,燥热的空气,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与水汽交织,在车窗上凝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六十四人的车厢里,既闷热又令人烦躁。
??长途车的坐位比起普通客车要舒服得多,在车内听见的引擎声细若蚊吟,但是对于晕车,张子言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他只记得从懂事起,晕车症就伴随着他,只是近两年稍有缓解。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初三学生,这真是丢脸呢。
??张子言履了履衬衣,找出几片晕车药服下,便静静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他睡饱了。当他醒来的时候,车窗外已经是漆黑的天空,暴雨雷鸣的震撼穿透车窗,浸入他的耳膜。
??掏出手机一瞅,已经半夜九点多,于是,张子言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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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雨更大了,玉珠敲击玻璃的声音,清晰而明了,杂多又有某种规律,好似有人指挥着的乐队,上演着一段别样的交响乐。
??透过布满水线的玻璃窗望去,隐约可以看见街道,高楼,立交桥。长江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跨江大桥安静地伫立,宏伟又祥和。
??远处偶尔有一列火车经过,长龙般穿梭于虚空之间,尽管这一切因为下着雨而变得模糊不清,但这无疑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朦胧的色彩与美感。
??灯光如星辰,密而繁多,似乎能照亮整个夜空,有的如流星般极速掠过视野,稍纵即逝;有的却如北斗,静静地,婉约又迷离。
??从未领略过如此景色的张子言,自然对这夜景异常之留恋、不舍。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虽想停留,但那怕一秒也做不到,只能任凭它们从眼中划过,溜走。
因为……
??因为现在车子正在高速路上飞奔,而且那个司机知道前面有个收费站,只要到了那里,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就又能填满食物了。于是司机拼命地踩油门儿,就像一头饿狼发现一群小羊羔,磨牙擦爪着想要冲上去撕咬一波。
??张子言戴上了五块钱一副的廉价耳机,靠在座椅上。还有一会儿才到吧!那我先睡了。张子言这样想着。
??耳机的声音很大,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车似乎是停了,司机大叔吼了一句什么,张子言然听不清楚,只知道那句话一出,紧接着就是地震般的脚步声,狮吼般的叫骂声。
??摘下耳机,张子言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车厢,只有那两盏昏暗的淡黄色小灯仍在辛勤地工作。车内失去了人的喧嚣,安静得出奇,甚至有些诡异,只能听见雨水的哗哗声和敲击车窗的咚咚声,静谧得可怕。
??掏出包里的伞,走下车门,缓缓撑开,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雨中漫步
??雨声与雷声交织在一起,电蛇破开云层,那威严与震撼压迫着夜色下的大地。
??仅仅走过了十几米的距离,裤腿便已经湿透,一阵阵冰凉从脚底传来,于是张子言加快了脚步。
??“今夜,有点儿冷吧。”张子言喃呢了一句,迈出步伐,走向深渊!
??……????
??什么是“吃人”,张子言是第一次见识。
??简陋的大门,破烂的厕所,乌黑龌龊的石棉瓦屋顶,再加上昂贵的饭菜,真不愧是“收费站”呢。
??三四元的桶面,在这里竟能买到十五元一桶,身价翻了几番。至少张子言是没吃过这么贵的方便面,对于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奢侈品。
??由于自带的方便面是在这里不可以泡的,就算想泡,水费也是八元钱一碗。所以大多数人选择的是二十元一个人合餐——几盘凉菜,一热两汤。八人一桌的精悍的小桌子上摆满这些菜,倒显得有些拥挤。
??这个简陋又破旧的屋子里,空间倒是不小,桌子少说也有二十张,竟座无虚席!
??真不知该感叹这世道的黑暗,还是腐败,反正张子言是不准备吃的。
??……
??“歌神,你啷个在这儿哦?”
??靠在屋外走走廊上看风景的张子言被这话一惊。知道“歌神”这个名号的人,绝对是熟人,因为全称是“喜欢唱歌的神经病!”简称“歌神”。硬要说为什么会被这么叫,还不是因为他老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唱歌——周一在厕所,周二在阳台,周三在楼下小花园里,周四……
??闻声而望,西瓜头,粗眉毛,矮个子的瘦猴儿,一个天真阳光的小鬼在“憨笑”。
??他叫“小李子”。张子言寝室里的几个哥们儿都这么叫他,因为他姓“李”,又小又瘦,又和“火影”里的“小李”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体术神马的貌似跟他沾不上边儿。
??别看他不高,只到张子言的肩头,但他的确是和张子言同年同月同日生。人一生能遇到几个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或许一辈子也遇不到吧,所以张子言一直把他当作亲兄弟来看待。
有时张子言也会被他调侃——张子言,你咋不叫“张子元”呢!那可是清朝有命的道士呢!叫你这名儿的人,我还知道一个,好像是某个美术学院的教授。既然你这么喜欢动漫,不如你也去学学美术吧!说不定还能当个漫画家或者插画师!比唱歌现实多了!
??
??“小李子”很喜欢笑,动不动就笑,好像永远没有烦恼,一个纯正的乐天派,所以同寝室的人都很喜欢他,张子言更是如此。
??“你去浙江吗?”小李子问。
??“不是,这辆车只是恰好会经过我妈在城市罢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比浙江近上一些。那你为什么也在这儿?”张子言问。
??“哦!我去绍兴玩儿啊!一年一次才有的打假,怎么能不抓紧呢?”小李子笑着答道。
??小李子和自己并不是同一辆车,却能同时到达,或许是一种缘分吧。张子言想。
??“这儿东西很贵!”张子言顺嘴抱怨了一句。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出远门的乡巴佬。这是一种规矩,黑店在高速公路上可不止一处两处。”
??“啊!怎么这样?没人管吗?”张子言小小地一吃惊,但又转为了愤怒。
??“没办法啊!没这样的店大家吃什么?司机吃什么?国家又没修管饭的地方……你看那儿。”
??顺着小李子手指的方向,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小饭馆老板陪着笑脸奉上几张“毛爷爷”给司机。这情况,是个人都能明白怎么回事儿,而张子言能做的,也只是叹息罢了。
?“来,吃这个!”只见“小李子”从挎包里翻出一个严实的口袋。
??“这是?”
??“又香又脆绝对无敌‘芝麻炭烤鸡’!”他左手手托着鸡,右手指着,身上散发出革命英雄般的光辉。
??“你够吃吗?明天你还要一顿呢。”
??“呃……那我就留一半吧,反正这一半也够我们吃的。”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张子言他们在走廊边上吃着被切成一块一块的烤鸡。张子言记得,那天他们吃得很香,说了很多话,偶尔望着漆黑的天空中闪过几条电蛇,吹着凉风,惬意非常。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他们还是踏上各自的车,启程了。临走的时候张子言送了小李一条好看的围巾,那是几年前他妈妈织好寄过来的、珍藏了好多年,本想让妈妈看看的。
??对于张子言来说的确是小了点,但真的很适合“小李子”。
??可张子言没想到,两天之后,他会那么地后悔把这条围巾送给“小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