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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师叔,周师叔他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王冼站在山洞中的“求道”碑前,言语中满是紧张。三天过去了,进入玉清遗迹的众多修士早已从中出来,三三两两乘船离开了海岛,周慕云却还是不见踪影。不由他不为之担心!
“…”白飞鸿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看他。一双眼紧紧看着眼前这个造型古朴的石碑,面无表情。
王冼看着白飞鸿这副样子,欲言又止。随他而来的三圣山弟子早已让他打发回山,只留下一条船停靠在海岸边。而岛上,除了满地的死尸,能看到的估计只有他们二人了。
其实白飞鸿心中的担忧比王冼更甚,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不同于王冼对于周慕云还算是有救命之恩,他跟王冼不过只是泛泛之交,不愿意在其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
忽然,他眉头微蹙,一块小小的石头哗啦从山洞内的崖壁上滚落在地上一直滚到他脚边。接着,石碑上一片氤氲,泛起漩涡,一个身着青衫,长发披肩,背负剑匣,腰间系着一个青色酒壶的男子从中走出,正是周慕云。
“师兄!”
周慕云见到眼前一袭白衣的俏公子惊喜道,又见他身旁的王冼,也微笑着点点头。但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脚下的大地已经有了明显的震感,一块又一块山石从山洞内壁上滚落。
他们三人冒着上方如雨般坠下的石子,摇摇晃晃地先后穿过狭窄的通道疾步走出山洞。刚一出去,却听身后惊天动地的声音响起,地动山摇间漫天的尘埃几乎遮住了蔚蓝的天空,原来是整个山体都轰然倒塌,洞口也被封住。
三人并肩而立,看着这已经面目全非的地方,沉默不语。
玉清宫的遗迹再一次被埋葬,而这次,其中却留下了许多尸体给它陪葬。
…
大海的声音,就像大海一样雄浑有力。蔚蓝的天空中晴空万里,晶莹的浪花用力拍打着船身。一阵又一阵潮湿的海风吹来,空气中除了淡淡的咸味,似乎还夹杂着血腥味儿。
周慕云站在高高的的桅杆上,他的脚下,是一面被风吹的鼓鼓的帆,他身上的宽袖大袍也被风吹的鼓起,一头长发随风飘扬。高昂着头,仿佛是在感受着这大海的辽阔无际。
但是他没有。
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浏览着多出来的许多记忆。
那些人…那些事…陌生又熟悉。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让他都有些分不清,这些事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还是被老头儿的记忆影响的。
“周师叔!”
周慕云被这声音打断思绪,却见下方王冼正昂着头看向他。翻身从桅杆上一跃而起,轻轻落在甲板上,如落叶一般悄无声息。
站到地上他忽然心中一怔,方才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下意识般,双脚在虚空中不断轻点。
“老头儿的记忆开始对我有影响了。”他心中这么想,却面带笑容看着王冼道:“怎么了?”
王冼并不知道周慕云体内气脉被封之事,对这一幕虽有些惊讶却只当做是周慕云练了些轻身之术。只是拱手笑道:“白师叔让小侄请师叔过去一趟。”
周慕云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他道:“你我年龄相仿,于我又有救命之恩,兄弟相称即可,不必如此。”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师叔就别为难小侄了。若是让家父知晓我在师叔面前没大没小,定会又要责骂于我了。”王冼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面上有些无奈。
“这样啊…”周慕云挠挠头,想了想又笑道:“即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不过,私下里,你我还是各论各的吧。”
王冼闻言也笑着点点头,拱手作揖道:“王冼,见过周兄!”
“周慕云,见过王兄!”周慕云见此也拱手作揖回礼道。
这一来,二人只见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不少,有说有笑地并肩走下甲板去见船舱内的白飞鸿。
船靠岸以后,白飞鸿就和王冼一同向南域进发,他们一个回罗浮山,一个回三圣山,倒是可以顺路。而周慕云则根据白夜行的吩咐,向中域正一教的方向行进。
毕竟,当初也是借正一教的声威吓走了对他穷追不舍的孔有仁。于情于理,他也得亲自去一趟表示感谢。
正一教的山门位于中域王屋山,乃是冀洲所有洞天福地中十大洞天之首,远峰近峦起伏多变、悬崖峭壁险峻恢宏、沟谷溪潭深邃幽静,不说其历尽万年的沧桑留下的底蕴,单单是这美景就足以令人沉醉于此。
二月二十五日。
夜,繁星点点洒满漆黑的天空。
黑幕底下,王屋山上灯火通明。
高大巍峨、气势恢宏的太和殿内,正一教自掌教张陵之下一应长老、弟子正和一群身着青色道袍、挽着道髻的修士觥筹交错、谈笑生风。
他们是来自中洲道德宗的弟子,与正一教同属道门太清派。同气连枝,源远流长。
道门内部派别众多,但单单从主脉区分却只有三派--太清派、上清派、玉清派。如今在冀洲,玉清派式微,道统已少有留存,现存的也大多是假托玉清之名;上清派以度人为修行之本,虽然声名远扬却并没有多少修为高超的大修士。只有太清派,尊太清道德天尊为道祖,自上古以来便一直是声名显赫,得道飞仙者无数。
而今日则是传说中道祖之诞辰,趁此良辰美景,掌教张陵便在这太和殿内宴请道德宗修士一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坐在主位一位身着青色粗布道袍的男子向左手边微微探身。
“南师兄,看我教这八百弟子,兄以为如何?”他的手白皙修长、手指纤细,宛若女子,指着下首盘膝坐于大殿中其乐融融、言笑晏晏的正一教弟子笑道。只见他一张白皙如雨的脸上,两双眼睛深邃明亮带着笑意,三缕长髯一丝不苟地垂下;一头黑发盘在脑后挽成一个道髻,虽说相貌平平,却丰姿神秀,自有一番神采在中间,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令人折服的气度。他正是冀洲修道界十二大圣地之首的正一教掌教至尊、被尊称为正清玄妙真君的化神境界大修士,张陵。
坐在他左手边客座上的男子也是气度不凡,闻言微微一笑,抚着颌下一缕美髯目露赞赏之色点头道:“贵教门下英才辈出,不出百年怕是又要添上十数位金丹、元婴境界的修士了,令我好生羡慕。”他是来自中洲修道大派道德宗的南莫问,专程为拜访冀洲太清派同道而来。
张陵闻言莞尔,修长的手轻轻搭在深棕色的木质扶手上敲击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又笑道:“既然南师兄觉得还能入眼便好,我门下好些弟子一直渴望能见识中洲仙道昌盛之气象,还请南师兄加以照拂!”
南莫问闻言点点头笑道:“张师兄严重了,小弟此番便是专程为了此事而来。三千年前贵教桐柏真君云游至我宗山门,与我宗前辈坐而论道整整十年,令我宗上下倾慕万分。更何况,你我两派同为太清道祖门下,同气连枝。临行前,掌教真人还叮嘱小弟一定要和师兄您好生亲近一番!区区小事,哪敢劳烦师兄您出言?”
“呵呵…如此便好!”张陵点点头道,转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天空,只是目光中却略微有些冷意。
看到张陵这副样子,南莫问有些奇怪,忽然似是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神色间带着懊恼,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轻轻举起桌上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桐柏真君,乃是正一教前代掌教至尊,张陵之父,名讳不为人所知,却也是一位功参造化、道法通天的大修士。方才他一时为了与张陵拉近双方关系,却忘记了一个秘闻:相传桐柏真君自感大限将至时,意欲将掌教之位传给自己的大弟子,而非作为自己儿子却一直不怎么喜欢的张陵。若非正一教当时一干长老几乎是群情激奋地一片反对之声,正一教怕是不姓张了!虽然最后张陵还是成功继位,但对这件事却一直耿耿于怀,对桐柏真君的名字极为忌讳。也难怪他竟会对此有这样的反应!
南莫问饮下一杯酒,却还是难掩心中的尴尬。见张陵虽还是面带着笑容,却一直看向大殿外漆黑的夜空,只得轻咳一声,讪笑道:“张师兄,小弟…”
这时,他们忽然脸色一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站了起来。
不只是他们,天下九洲,许多人都在同一时间,如出一辙地面带着震惊和狂喜。他们有的曾经名动一时、后来却不知所踪,有的人已经早已被世人当做是身死道消渐渐遗忘,此时此刻,却一个个睁大了浑浊的双眼,身体颤抖着,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落。
“奉天承运,黄帝诏曰:着中天神将即日打开中天门,不得有误,钦此!”
“奉天承运,青帝诏曰:着东天神将即日打开东天门,不得有误,钦此!”
“奉天承运,赤帝诏曰:着南天神将即日打开南天门,不得有误,钦此!”
“奉天承运,白帝诏曰:着西天神将即日打开西天门,不得有误,钦此!”
“奉天承运,黑帝诏曰:着北天神将即日打开北天门,不得有误,钦此!”
五个声音,如同五声惊天震雷,响彻在天下每一个化神真君修为以上境界的修士耳边。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站在一个简陋的石室内,仰着头又哭又笑,他的眼睛仿佛透过头顶厚厚的石块看到了漆黑的天空中一个闪着耀眼光芒的金甲神将正手捧一卷金黄色九龙腾飞的圣旨,那金甲神将的背后,是一个七彩霞光闪耀、高大巍峨的琉璃门!
…
这样的一幕在广阔天地间处处可见,每一个人都是如这老修士一般老泪纵横,有仰天大笑的,有破口大骂的,但无一例外,都在这一刻,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神采,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仿佛久病的人看到了灵丹妙药。
没有人回去笑话他们。
整整一万一千八百年!多少雄姿英发领一时风骚的天才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含着眼泪化为一抔黄土;多少风华绝代的粉红佳人眼看着自己的容颜慢慢变老,带着无尽的忧愁变成冢中枯骨。
与这些人相比,他们算是极为幸运的,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
求仙问道,刻苦修持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长生不死吗?!
冀洲万佛寺中,一个长眉及肩的老和尚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微笑着喃喃道:“不去,不去!”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柱峰上,一座簇新的大殿中,一个身着惨绿色衣衫的少年,面无表情,双眸中,如同万丈深渊般的寒冷。
王屋山,一间人迹罕至的小屋外,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摸着一头青皮小毛驴的额头,对着漆黑的天空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骂道:“大半夜让人不得安宁,一群傻x!”那头小毛驴也极富人性化地学着他的样子,昂着头翻了个白眼。“啊-呃-啊-呃…”
…
太和殿内,张陵和南莫问久久才能使心情略微平复,相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浓浓的喜意和疑惑。
震惊能理解,这疑惑又是从何而来呢?
南域,罗浮山后山的草庐中。
一袭白衣的白夜行靠坐在椅子上,仿佛要将整个身子钻进去一样。他的身旁,负手而立着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袍的男子,腰间挂着一个与周慕云一模一样的淡青色酒壶。
“你准备好了么?”他问到,声音清冷。正是中域绝情谷中的沈清泉。
“…”白夜行没有说话,低着头,长发披下来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紧紧扣住椅子扶手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哼!懦夫!”沈清泉看他这副样子,脸上带着鄙夷和痛恨冷笑道:“青莲真是不值得,为了你种人搭上了性命!”
“…”白夜行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看在青莲的面子上,我会替你收尸的!”沈清泉怒极反笑,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出草庐去。
“替我照顾好他们,拜托了!”白夜行忽然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挺拔的背影道。他的嘴唇在颤抖。
“…”沈清泉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大步离去。
…
夜,无星,无月。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