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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孝逸难过?他不也是好好的?”
公主故意淡化丈夫的这种情绪。
“你看他眼神便知,在我们面前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幸亏他能隐忍,若换作是薛绍——。”
“怎样?”
“薛绍宁可绝食而死,也绝对不会任人凌辱!”
“其实并没有辱没他什么!他二人早在博州就有私情,如今权当是再续前缘而已。更何况母后驻颜有术,看上去也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孝逸没准早已离不开母后。”
“胡说,这男人的一夜风1流怎能和做面首相提并论。”
“你这人好没道理,男人睡女人便是一夜风1流,女人找了个把男人便是养男宠?现下越王家已经败了,越王家的男人不被砍头,就要被流放,在烟瘴之地早晚也是个死。如今幸亏得了母后宠幸,才留下一条性命,任凭他花容月貌、才华绝世,也是占尽了便宜。”
“可是他们是乱lun败行,孝逸只有十六岁呀。”
“你这话再休提起,若传到母后耳朵里,只怕我也保不得你!”
“那又如何?左不过是个死。”
“你死不打紧,难道不替我和腹中的孩子着想?还有崇简和崇敏,你就忍心他们从小就没了爹?”
公主说到这里,眼泪汪汪的抱着薛绍,伏在他后背上。
薛绍一声长叹,搂过公主道:
“原说过不让你伤神的,怎么我们倒吵起来?”
月落纱窗,梅园一片静谧。两个孩子沉沉睡去,梦中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在这夜阑人静之际,果然听得梅花片片坠落之声——
公主泣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李孝逸总觉得心神不定,竟像有什么灾祸临头一般。绍哥,月儿好担心你。”
“刚刚还夸人家倾国倾城,怎么这会倒咒起他来?孝逸也是红颜薄命,咱们不能帮他,也别伤害他。”
“总之男人生得太好,便不是什么有福之人,绍哥要离他远些。”
“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生下孩子就好了……”
“离你那些狐朋狗友也要远些。徐敬业早晚要出大事。”
“好了,好了,快睡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忘记了……”
窗外月色渐浓,窗上糊的粉红色茜纱将屋内映得亮亮的。
薛绍轻轻移开公主,为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盖好了被子,走到窗前拉上厚厚的帐幔。
屋子变得阴暗下来,深褐色的狻猊,闪着淡金光的积香炉,看上去竟有些面目狰狞,一双双怪眼在暗夜里瞪着他——
薛绍缓步走出听梅暖阁,身上感到丝丝凉意。他走进书房,翻出那轴染血的《踏雪寻梅》,端详了半日,竟不舍得毁掉,反而端起酒樽,借着醉意一笔笔细细勾勒描摹,末了竟盖上了名章,题上了自己的名号——
承晖殿这边也不宁静。天后多饮了几杯,一躺到那张紫檀木的雕花龙床上,便直叫口渴,李孝逸忙去倒了一碗茶,送到天后嘴边,却被天后劈手打翻,搂过爱郎便要温存一番。
哪知他心事重重,好不容易上了手,却蔫蔫地浑不上心。
天后一腔热情没有去处,正要斥责,却见李孝逸已然起身,自去珍宝架上寻了一包五石散,倒了一些和在酒里,仰脖吞下。
回到天后身边已然雄风大振,两个人兵来将往,在床上厮杀得昏天黑地,天后娇声巧笑,不绝于耳。
李孝逸也拼却性命冲锋陷阵,过不多久,天后一败涂地,伏在爱郎胸前酣然睡去。
此时长夜过半,孝逸小心推开天后,悄悄地和衣而起,药物的兴奋劲还没过,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凉茶,又加了些冰块,才抑制住心头燥热。
缓步走出承晖殿,在廊下坐了,望着天边清冷的月色,忍不住悲从中来,又不敢哭出声,只在夜风中呜呜噎噎,断断续续。
日间的种种已经强烈地刺痛了他的神经,儿时的好友夫妇和谐美满,儿女成群,而他却被囚深宫不见天日,天后又丝毫不顾他的感受,当着公主和驸马的面公然轻薄,让他再次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近来也因为天后日夜求索无度,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时常服些催情药物。可是每次激情过后更觉全身都被淘空,常常想只怕不到三年两载的功夫,天后不曾宾天,自己却一命呜呼了。
什么宏图霸业,怕都只是一枕黄粱。
每每因为寂寥想见外面的人,可是见了又不如不见,徒增伤感而已。薛绍说的不错,效小儿女惺惺作态还不如浴血疆场,拼他个玉碎宫顷!关在这囚笼之中,困顿愁肠,于江山何益?
可是即便战死疆场又能如何?父王祖父的两万人马不到半月便灰飞湮灭,单凭一个薛绍,联合些王公贵族的后人,如今后辈中更有几人能有本事登高一呼,募来千军万马只手擎天?
想及此处,便觉天地间伤心人莫过于己,越发哭得死去活来。
守夜的宫人偷偷将此事报于苏德全。苏德全来到廊下,但见小公子趴在廊下一张石桌上,用手臂埋着脸,后背抽动,显见哭得昏天黑地,却无声无息,憋得苏德全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暗想他在公主府中,必是受了什么委屈才这般伤心,又不好劝,只是拿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默默站在他身后。
天边乌云渐渐遮住了月光,风吹云动,整个承晖殿明灭不定。廊下竹林传出飒飒出声,远处梆声一片,已知渐渐天明,东方露出浅浅的白色——
次日天明,天后匆匆起身,见孝逸头朝里,在外间暖阁的熏笼
上和衣而卧。微微有些诧异,昨晚多喝了酒,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走出殿门,便见苏德全探头探脑的过来,停下脚步问道:
“这是怎么了?”
苏德全也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只道:
“天后公务繁忙,但是也别冷落了小公子,多抽些时间陪陪他。”
天后奇道:
“孤对他还不够好?”
“好端端个年轻爷们,关在深宫里难免气闷。这几日老奴见小公子偷偷哭过不知多少次”
他这话说得倒也不假,但却不敢明确说,孝逸昨晚哭得昏天黑地的事。
天后“唔”了一声,转身登上肩舆去了。
日落黄昏,李孝逸兀自偎在天后的金座雕龙榻上浅睡。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绢睡衣,盖着一条杏黄团龙被子,迷离中忽听帘栊挑动,以为天后上朝回来,便闭上眼睛等着天后拥揽入怀。
他早已经习惯了人前赔笑暗夜洒泪的生活,哭过恨过之后,第二天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谁知半晌竟无动静,睁开眼时,竟见地中央站了一个少女,头戴冲天冠,身穿一件朱红小团花的锦袍,扎着草金钩的腰带,抱着一卷奏章,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便知是天后身边的女官,淡淡道:
“姑娘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天后此刻应该在贞观殿处理政务。”
那女官却红了脸,不好意思道:
“天后确实说要婉儿来承晖殿等她。”
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才女上官婉儿。李孝逸见她面颊绯红娇羞可爱,和自己一样同样有一块囚字的金印刺青,只不过上面竟然画了一朵精致的梅花。
忽然来了兴致逗她道:
“婉儿姑娘可知承晖殿住着什么人?”
上官婉儿垂了头,将奏章放在书案上,白白的颈子露在官服外,乌黑的鬓发垂到胸前,看得李孝逸怦然心动,似乎好久也没有了这样的感觉。
“后宫中谁人不知道小公子?”
她鼓起勇气,扬着尖尖的下巴,挑衅似的看着他。
这倒让他无话可说,这个小丫头见到他虽然脸红心跳,但似乎并不怕他——
“天后去了哪里?”
他在被窝里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天后说去御花园走走,并没说什么事。只让婉儿在此等她。”
“可是婉儿姑娘就这样闯进来,总要让孝逸穿上衣衫吧。”
他拄着腮凝神望着她,面上掠过云淡风轻的笑容。
上官婉儿脸上越发红了,
“原本是敲了门的,谁知没人应,哪曾想你这个时辰还睡觉?”
站起身来,走出内堂,站在帘栊外道:
“快一些,今晚只怕是要挑灯夜战了。”
“明明是姑娘闯进了孝逸的房间,怎么还说得如此霸道?”
“贫嘴,都说承晖殿住着一位木头美人,岂知全不是那回事。”
这一次李孝逸完全语塞,他叹了一口气,上官婉儿勾起了他的伤心事。默默穿好衣服,便有宫人进来伺候他梳洗。
此时便听外面天后的声音:
“婉儿,怎么站在院子里?”
“回禀天后,里面的人懒起画峨眉,婉儿不敢打扰。”
天后闻听笑道:
“我竟忘了告诉你,孝逸近来常常起的这样晚。”
说话间天后领着上官婉儿进了内堂。
李孝逸换上一件浅蓝色的绣花胡服坐在床边,头发披在脑后,额上只束了一条泥金的玉带,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只不过双眼又红又肿,宫人在旁边拿了冰袋给他敷着。
上官婉儿不由得又是一番惊艳,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孝逸明显感到天后身后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眸,心中好笑。迎住天后道:
“怎么今天竟这样早?”
天后拉住他的手道:
“扰了你的好梦吧?明天约了几位至亲来御花园赏牡丹,因此今天要把奏章全部批完。”
“如今正值隆冬,御花园哪有牡丹可赏?”
“孤是百花之主,要牡丹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等着吧,明日必给爱卿一个天大的惊喜。”
“天后又来哄孝逸。”
他浅笑,目光却在婉儿的身边一扫而过。
天后大笔一挥,写下谕旨: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令苏德全将谕旨挂到御花园的大门口。
“明日孤要与孝逸共赏牡丹,百花若有不遵谕旨者,连根拔起贬谪他乡”
天后向爱郎炫耀。
孝逸只当天后只是故意哄自己高兴,也不以为意。
过不多久,宫人送上晚膳,天后赐了婉儿也在承晖殿用膳。又命孝逸坐在身边,端了一碗人参粥给他,
“昨夜也不知你熬了多久,眼睛肿得像个桃子,该传御医进来,多给你补补身子。”
孝逸摇头,
“我才不看大夫。”。
天后便喂到他嘴边,佯装生气道:
“再不听话就天天给你汤药喝!”
李孝逸乖乖地一勺勺吃掉天后喂过来的粥,
“如今益发清瘦,旁人见了倒像是孤虐待你一般。”
上官婉儿笑道:
“古语有云‘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可知男人肥瘦要女人喜欢才是最好的。”
说完自家脸儿倒先红了。
天后咯咯笑道:
“你倒会打趣他。”
孝逸也笑道:
“婉儿姑娘没有亲身试过,怎知长短相宜、肥瘦适中?”
上官婉儿“啐”了一口,红了脸向天后道:
“这人无赖,天后应该罚他抄经。”
天后搂着他腰身笑道:
“孝逸平时就是个没嘴的葫芦,如今总算开口说笑,婉儿嘴上吃些亏也值得。”
“早知道天后偏心,把人凤凰一般捧在手心里,饶是说句混话也这么开心。”
上官婉儿故意撅起了小嘴——
晚膳过后天后便与上官婉儿批阅奏章。
孝逸靠在殿角的小几上烹茶,燃起了龙脑薰香,拿起一卷《金刚经》翻看。
偷眼看时,却发现上官婉儿的眼光时不时在自己这里飘来飘去,知她也是心猿意马,还好这小妮子有些定力,不至于被天后当场看破。
偏偏今日的奏折都是边关守将十万火急传过来的:东突厥莫啜可汗纵兵抢掠灵州和凉州边境,掠走几万牲口,屠杀了几千边民。还向天后发来战表:
“我突厥族人归顺大唐,仅是折服于李氏,如今武氏专权,杀害两名皇子,屠戮越王、琅琊王等宗室重臣。本可汗势将提劲旅直捣长安,驱逐武氏,恢复大唐天下。”
说得义正词严,天后白砸了无数珍宝币帛给他,以期安抚边患,被他这样一说,全都打了水漂。
更有契丹国书一起发来:莫啜联合了契丹蛮兵东西夹击,数日间已攻陷数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