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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逸意犹未尽:
“不如放飞一次,也让孝逸开开眼界?”
培公大悦,有人欣赏他的鸽子,竟比欣赏他还重要。
易之却道:
“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易之在太白楼设宴为明威将军接风,那边酒席已定,培公可赏面一同前往?”
——陈易之与周培公也不甚熟识,看在孝逸的面子上让到是礼。
周培公忙摇头,
“多谢将军美意,培公酒量小,又不善应对,恐误了众位兴致,还是不去的好。”
孝逸忙拦住,
“培公不去哪成?素日当值时请你也请不动,今日太白楼正要拉你多喝几杯。”
“如此周校尉可收拾一下,换件衣衫,易之等在营门口恭候。”
——他见孝逸如此看重培公,竟将等待换成了恭候。
培公无法,进去换了一件袍子,洗净了手脸,远远跟着众人出来。
十来名年轻将军在营中脱下铠甲,换了便服直奔太白楼。孝逸骑在马上,命苏德全带了銮驾远远跟着,竟不许他靠近太白楼。
易之等人都是太白楼的常客,那太白楼老掌柜许子年,见今日主位上是一位雍容华贵的贵介公子,易之等人恭恭敬敬陪在下手,猜想此人身份不俗,便小心伺候,不敢丝毫怠慢。
席间丝竹歌舞不断,众人知道孝逸身份特殊,也不便叫那些歌儿舞女作陪,只是听曲之后便一起敬酒。
那十几名将官都是易之的心腹,自然领会宣威将军的意思,务必将酒开开心心的劝下去。
孝逸与众人颇为投缘,但有敬酒便一饮而尽,几轮下来面色如常,依旧谈笑风生,众人都惊讶他的酒量。
倒是周培公,本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又不擅应对,酒量更是稀松平常。
只是垂头浅浅喝着闷酒,孝逸几次举杯敬他酒,他也呵呵傻笑着喝下,众人见他托大,都暗暗冷笑。
孝逸怕冷落他,挖空心思逗他说话,谁知培公到了酒席宴上更成了闷葫芦,只是埋头捡可口的小菜吃。孝逸问一句,他便回一句。
“培公家乡何处?”
“末将老家荆州颍川郡人士。”
“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均已谢世,颍川乡下略有薄产。”
“可有兄弟姊妹?”
“没了。”
“洛阳可有什么亲眷吗?”
“一位远房伯父,人已老迈,也不甚出门。”
孝逸见众人一起陪他闷闷的,也不好冷了场面,便与众人豪饮。
喝到间隙,孝逸见易之只唤自己明威将军,便道:
“都是自家兄弟,易之何必如此客气?”
便让大家一一叙了庚帖,十二个人中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竟是孝逸居中,易之和弟弟昌宗、昌仪年龄小上两三个月,周培公只有十五岁,排在最末。
兄弟几个焚香换帖,磕头拜了把子。易之改口叫孝逸六哥,孝逸也将易之唤作七弟,培公唤作十二弟,众人重新摆了酒菜,再度入席,喝得更加欢畅。
入夜,易之亲自把孝逸送回承晖殿。
和着众人帮他把外衣和靴子脱了,盖好了被子方走出内殿。却见承晖殿大殿银烛高挑,红毡铺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天后倚在几案旁笑吟吟的,易之忙上前躬身行礼。天后扬扬手,示意他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日,看得易之浑身扭捏,如芒在背,又不敢说走,天后笑道:
“爱卿的金麒麟呢?拿来给孤看看。”
易之便将链子拽下来,双手奉到天后面前。天后拿过麒麟又看了半日,
“做工精细,竟是一块上上品。就像易之本人一样,明眸皓齿,温润如玉,是个稀罕物件。”
易之听见天后夸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弯成了两弯新月,
“易之幼时体弱多病,故而在易之十岁上,家父特意从寒山寺求了这块羊脂白玉,那块麒麟锁片和金链子都是配饰。说来也怪,从此后易之真的很少生病。”
“原来那块玉才是祥物,易之可知这个金麒麟为你加分不少。”
易之憨厚地抿嘴微笑,见天后将金麒麟递过来,忙伸手去接,天后却捏着锁片不肯松手,易之拽了两次,天后笑盈盈的来回和他拉锯,易之便红了脸,缩回手臂,跪坐在红毯上垂头不语。
天后见他少年郎的羞涩模样,不由得怦然行动,走下龙椅,将金麒麟亲手挂在他脖颈上。
易之脸颊绯红,粉面微垂,挺直的鼻梁上似有晶莹剔透的汗珠泌出,天后按捺不住,竟然在他左腮上轻轻吻下,易之吃了一惊,却不敢挣扎,只是柔顺地低下头。
忽听孝逸在里面喊口渴,天后满怀遗憾的看了一眼易之,
“平日也要多来宫中坐坐,孝逸真的是少了个像易之这样的玩伴。”
易之胡乱答应着,忙告辞了出来。天后见他几乎是夺门而逃,知道他必是未经世事,被自己给吓到了。
孝逸虽然风华绝代,但是却不似易之那般青涩扭捏,每每易之红着脸手足无措的时候,反倒更惹人怜爱,因此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大男孩抱上龙床。
次日天后便对孝逸道:
“昨日喝了多少酒,竟闹腾了一夜——”
孝逸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
“只记得拜了把子,不停地灌酒。怎么回来的都记不清了……”
“原来兄弟几个喝得恁高兴,如何也要回请人家,方不失了礼数。”
“天后想得真是周到,日子便定在明日如何?天后到时也要到场,给臣壮壮声威。”
“近来军务繁忙,哪有功夫陪你们喝酒取乐?可命苏德全将那些西域进贡的马奶葡萄、哈密瓜什么的多上些,给你的小兄弟们尝尝鲜——”
天后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孝逸便扯着天后袖子,腻腻地缠着她应允。天后叹了一口气勉强答应。
却说那兄弟几个听说孝逸回请,都盛装打扮了一番,早早的来到承晖殿赴宴。
易之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对襟茜纱袍子,袍子下摆绣着细碎的百合花瓣,胸前依旧挂着那块招招摇摇的金麒麟,紫纱袍衬得皮肤越发的白皙妩媚。腰间系着一只硕大的绣金丝香囊荷包,闻上去异香扑鼻。
孝逸见了,心中也不免赞叹他,只是他人虽鲜亮,行事却极低调,嘴上“六哥、六哥”的叫得勤快,神态也甚是恭敬谨慎。
孝逸因着天后上次对易之的暧昧态度,心中虽耿耿的,却不好为难易之。
其他几个也都是鲜花着锦一般的好衣装,拱卫宫廷时也常见大排筵宴,可是毕竟和自己没甚关系,今日成了座上宾,自然欢喜得不行。
陈昌仪和哥哥昌宗皆是第一次在内廷做客。蒙天后恩赐,两个刚刚年及弱冠都赐了六品校尉。
昌仪生得好相貌,尖尖的下颌,妩媚勾人的桃花眼,头发用赤金冠拢着,冠子顶上一个突突颤抖的红绒球,鬓边却插了一朵硕大的牡丹。
昌宗也是粉面荷花一般的美男子,好奇地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四下里观瞧。
倒是周培公,初时告假,被孝逸催促着勉强来了,一味的溜边坐在最下手。
孝逸见他身上袍子半新不旧,颜色是那种碎牛肉一般的暗淡红,便命苏德全给他找了一件自己的奶白色竹布短襦,强迫他罩在袍子外面。
——总不好在天后面前现出寒酸相。
孝逸命人收拾了最时鲜的瓜果佳肴,又将自酿的葡萄美酒用金杯盛着,和着几个兄弟开怀畅饮。
琅琊王家本就男丁不旺,素日在王府时,孝淳年纪小也跟不上他,因此也没有过这么多兄弟,身前身后的赶着叫亲哥哥,因此竟是感动非常,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暮色渐起,天上一轮明月,圆圆地挂在舷窗上……
众人争睹孝逸的九霄环佩,说起孝逸在坊间流传的香艳故事,竟都留露出艳羡不已的表情。
孝逸向易之道:
“七弟也是风雅人,可会奏琴否?”
易之忙摇头道:
“手指笨得不行,这个本事要看我家昌宗的——”
便见昌宗抚着那琴身断裂接口,不住道:
“可惜,可惜。六哥如何舍得下那狠手砸它?”
众人都哄堂大笑,
“若是八弟,必是要半推半就的赶紧从了,抱着琴儿不放手——”。
孝逸见昌宗拿着手帕轻拂琴身,只是不敢碰那琴弦。
便笑道: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什物,八弟喜欢,尽管弹上一曲。”
昌宗道:
“但凡抚琴之人,哪有外人动他琴弦的?昌宗虽然愚鲁,却不敢夺人所爱。”
眼睛仍离不开那九霄环佩。
孝逸推着他坐到琴边,
“有人当它是宝贝,是它的福份,更何况是八弟这样风雅的妙人儿?”
昌宗见他真诚,小心翼翼的弹了一首《凤求凰》。
那小郎轻轻唱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皇天后土兮,银河难渡。……”
孝逸听着那熟悉的曲调,心中暗暗酸楚
——原来进宫以来竟再也没有弹奏过此曲。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
经过他的一番多情演绎,此曲竟然清越婉转,别有一番风情。众人听得竟有些痴了,却听帘后有人鼓掌道:
“好曲好歌!果然是个妙人儿……”
众人向声音响处望去,却见天后披着一件富丽堂皇的纱帔,里面是一件百鸟朝圣的团花抹胸曳地裙子,头上戴着一顶步摇金冠,在宫女们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众人忙跪下行礼。天后笑道:
“都平身吧,孤只怕打扰了你们兄弟的兴致,一直躲在帘幕后面听着。”
眼光闪烁,将场中诸人扫了一遍,见都是素日身披铠甲、英姿挺拔的神策军小将,不由得大喜。
又戏谑昌宗道:
“小小年纪,可知何为皇天后土,银河难渡?竟唱得这般深情?”
昌宗抿嘴笑道:
“天后小瞧人家,六哥当年唱这首歌的时候也不到十六岁,比臣现在还要小……”
却见孝逸站在一边面上淡淡的,以为自己说多了话,抢了风头,惹他不快,忙吐了吐舌头,缩在易之身后。却不知是触碰了孝逸的心事,惹他暗暗伤神。
昌宗清纯可爱,天后却拉起孝逸的手,笑道:
“你六哥的心事可不好猜,猜多了费心伤神,宁可做一汪清泉,也别学他的人小鬼大。”
孝逸娇嗔道:
“天后这是当着几位兄弟的面夸人家?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喝闷酒算了——”
天后搂着他腰肢,亲昵道:
“陪你吃酒,还要看你的脸色,孤的好人也真是难当。”
孝逸挣脱了她的怀抱,轻盈飘到一旁,嘟着嘴道:
“天下人都知道臣是天后的,难道非要当众轻薄不可?”
天后便放开手,向着易之讪笑道:
“你们这个六哥有些个逆鳞呢,素日都加小心些,心情不对的时候,可有你们受的。——”
易之凤眼微阖,微笑不语。
昌仪抢着道:
“若得天后如此宠爱,臣说什么也要长几片逆鳞,只怕是更加风情万种也不好说。”
众人一起哄笑,孝逸也笑道:
“说得贼特兮兮的,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吧?”
拎着他的耳朵,作势要将他丢出去,昌仪忙嘻笑着的作揖赔罪,孝逸方才作罢。
天后与众人把酒言欢,众人一人一杯的敬酒,单单把孝逸灌得酩酊大醉,天后在旁笑盈盈的瞧着,旁边还要鼓励劝慰几句。
苏德全冷眼看着已知不妥,当着天后的面哪敢多说,不住给培公使眼色,希望他阻拦一下。
可惜培公人微言轻,劝了几句也没人理他,只好作罢。径自寻了一个理由,悄悄的退了。
不到入更时分,孝逸已经伏在案上不省人事,天后命苏德全扶着他主子送回承晖殿,留下诸人开怀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