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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神勋这条命是朕答应过孝逸的,赖不得,朕如今看了孝逸脸上那个青虚虚的刺青也是揪心,周兴——就留他不死吧。”
“如此便流配岭南,走得越远越好。也让天下无数枉死在他手里的后人,心里感念陛下的恩德。”
“难得相国体恤朕意,在朝堂上一片诛戮的喊杀声中,只盼相国能够站出来力排众议,劝慰同僚,安抚百姓。”
皇帝也知二人名声极臭,放了周兴,只杀一个丘神勋,只怕要遭群臣非议。
“臣尽力而为,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
孝逸一路到了左军,却见张轸、耆宿等人都绷着个脸,对他待理不理,培公则是远远躲开,不与他讲一句话。心中不解,偷偷将三人唤到一边,盯着看了半日道:
“都怎么了,不过是几日未见,难道是孝逸怠慢了不成?”
三人不语。
“周培公,你跟他们凑什么热闹?端的如何,当面讲出来,闷在心里不是要闷死了,本将军最受不得这个!”
培公垂头,孝逸走到三人面前,弯下腰来端详道:
“我便不信,竟是哪里惹恼了你们?”
吹气如兰,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在三人面上转来转去,忽见耆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跳起来壤道:
“大将军不要这样看,男人也受不了!”
张轸亦大笑道:
“也别折磨他了,天下人都弹冠相庆的事,这样忍着,太不人道。”
培公无奈的向孝逸一摊双手,
“说了要给大将军一个惊喜,培公也不好扰了他们兴致。”
原来御林军中早已开了锅,都说归德大将军做了一件顺天应人的天大好事,等他来时一定要吓他一下,便商量好了都板起脸。那兄弟几个一声吆喝,扯起孝逸手脚,“一二三”喊着号子抛向天空,连抛了十几下,旁边将官军士都鼓掌叫好。却听众人突然没了动静,孝逸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见光远背着手站在远处。
忙上前拱手道:
“怀远大将军有礼,孝逸正要到帅堂去——”
光远面上布满严霜,
“十日未见,归德将军病都大好了?”
“都好了。”
“随我来!”
“遵命!”
进入帅帐,光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响。孝逸估计光远也听了坊间说两个人闹掰的信口胡诌,忙倒了一杯茶,笑道:
“狄兄请茶,孝逸口无遮拦,有开罪之处请狄兄见谅。”
“少来这套,不是说本将军处处牵制打压,归德将军早就愤愤不平了?还什么——什么暧昧,亏你说得出口!”
光远气哼哼一把推开茶盏。
“哪里,光远兄处处照拂撑腰,孝逸感激还来不及,那些话不过是骗丘神勋那厮上套的鬼话罢了,光远兄切勿放在心上。”
光远心中想笑,却强自忍住,问道:
“孝逸可见到父亲大人了?”
“见过。”
“父亲如何说?”
孝逸将肿得红萝卜一般的左手伸出来,擎到光远面前,抿着嘴笑道:
“后宫干政,挨了十下手板,一顿臭骂……”
光远也笑弯了腰,
“父亲只说要当面好好夸奖你,如何竟变成了打手板?——嗯,多半是要在皇帝面前撇清你。”
孝逸早知他是故意吓唬自己,遂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佯怒道:
“敢情都这么没鼻子带脸的,孝逸竟是冲撞了哪个?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你没做错,好兄弟,如今外面不知道怎么把你夸上了天。”
光远真情流露,拍着孝逸肩膀道:
“只是日后有什么事,切莫自己扛,这两个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兄弟们都替你后怕!”
“无妨,说出来不怕光远兄笑话,管他如何刁钻,我只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即可。”
“真有你的,日后诸事小心,——”
三月后,丘神勋被押到洛阳街头腰斩弃市,全家籍没为奴。周兴被判流放岭南,却在半路上被无名氏扑杀。二人都以“谋乱”入罪,这个来俊臣果然是个酷吏,手段狠辣绝不在丘、周二人之下。一把酒壶、两个杯子都能审出谋逆大案来,用了“请君入瓮”四字真言,只吓得周兴有一说十,一通胡乱牵扯,有的没的全招了。这个酷吏深知诸般酷刑苦楚,连板子也没打,就认了“谋乱之罪”,只求留得一条性命。
丘神勋入狱后始终不发一言,最终却仍然扛不过来俊臣的酷刑折磨,也是他恶事做尽,自食其果。朝臣对这二人入狱弹冠相庆,除了几个死党,鲜有人上本为他们辩护求情。
孝逸倚在太白楼上静静地向下面望去,丘神勋的囚车缓缓通过长街。百姓跟随怒骂,将臭屎污水泼向囚车。
“孝淳若在天有灵,一定很开心——”
孝逸淡淡道。
“哥哥可去丘府和周府选两件可心的?”
培公轻笑。
“自然要去,还要捡些贵重的、和吾家没关的,不然怎么和我这面首的身份相配?没的让人说是奉了什么人的密令处决了他们……”
“皇嗣如今忒看重哥哥,还叮嘱哥哥万事小心,近来尤其不要再参与什么,免被皇上猜忌。”
“其实这事皇上不过是卖了个顺水人情给孝逸,尤其是丘神勋绞杀了章怀太子,朝中非议太大,是皇上要他死,他若不死,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只是丘神勋这厮一身,如何抵得下千万条性命?”
忽而侧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培公,
“听说周兴未到岭南,半路上就被人割去头颅,果然有胆大的强徒。”
“哥哥此番却错了,那不是强徒,那是背负血海深仇、含冤而死之人的遗孤遗属,此时不夺他性命,难道还让他平安去了岭南?”
“培公对世间事一向低调,怎么每每说起这件事来,都是热血沸腾?难道家中也有人死在他们的手里?”
“世间事难逃一个公道,不管过了多少时日,该还的总是要还……”
培公自言自语,对孝逸的问话却避而不谈。
“听说拜火门在江南势力颇大,又敢作敢当,他们暗中下的手也未可知?”
孝逸轻声道。
“哥哥识得这些人?”
见培公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孝逸也只有识趣的闭上嘴巴,两个一起望向蓝天。
“要是有一天,也能用这种方式告慰祖父、父王的亡魂就好了,欠命的还命,欠情的还情,欠了江山社稷的,就还给我锦绣的大唐江山……”
——孝逸在心头暗暗祈祷。
却见那太白楼上云彩飞扬,清风习习,鸟儿在梧桐枝杈间飞来荡去,好一个朗朗乾坤。
忽然,一个身材颀长的窈窕妇人,抱着一个婴孩儿从楼下走过。这人穿着汉服,身形却比普通汉家男子还高。她冷漠地穿过吵叫喧闹的人群,逆着囚车的方向直穿过去。
这妇人后背上背了一把鬼头弯刀,怕引人注意,用布包着,刀尖却不小心露在外面。硕大的环佩叮当作响。
培公眼尖,叫道:
“哥哥快看,楼下抱着娃儿的那个妇人好不威武,我打赌她不是汉家女子,竟像是一个人——”
孝逸也看清了那个背影,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吴雪姑——?”
当日洛阳渡头,雪姑的勇猛彪悍,对左羽林卫来说,简直就像噩梦。仅对付她一个女子,就付出了几十条人命。周培公在她身边拼死缠斗,端的对这个苗女心胆俱裂,对那把环佩叮当作响的鬼头大刀也是记忆犹新。因此一见她背影,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两个不顾一切追到了楼下,那名女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囚车过后,一地的果皮污物。
“必定是她,断错不了的……”
“她怎么回来了,那个娃儿是谁的?”
“必是冲着清儿来的,也许根本就没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得逞,如今的洛阳城,也是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非也,非也,让我好好想想……”
孝逸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培公,见他正一脸茫然望向自己。
半晌方喃喃自语道:
“大好的机会——大好的机会——”
孝逸回到宫内,清儿正在那里画一幅群芳争**,百花盛开争吐艳蕊,笔法上也渐渐纯熟。看见孝逸回来,兴高采烈的迎上来,吩咐宫人为他净面、洗手,巴巴的给他涂上唇脂、面脂。孝逸来了兴致,在他那张画上补了一朵怒放的芙蓉,又提了一首诗,清儿美滋滋将这张画裱了,挂在书房的正中央。孝逸爱怜地看他做这做那,又摆上了双陆,两个啜着清茶边下边聊。
“听说卓儿被雪姑典给了苗疆的桑虞卿,如今改名换姓,即将被立做苗王,皇上屡次下旨讨要,桑虞卿只是不理。”
“卓儿命苦,他和雪姑在苗疆既要面对大周的十万大军,还要收复四分五裂的苗山,既被那桑大将军盯上了,哪儿还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姐姐和他分开,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清儿固知姐姐不是绝情的人。”
“你们两个,雪姑似乎对清儿更好一些?”
“姐姐是知道卓儿在哪里都能保护好自己,所以才疼爱清儿多一些。”
“哼哼,你们两个必是早有首尾,在苗疆的时候便夹杂不清。卓儿是个傻小子,跟着你们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