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汋儿慌乱间戟指弹去,一阵劲风过处,清儿手中的短刀应声落地。却见怀卿离了阿爹怀抱,在那里翻滚嚎啕,哭得泪珠子一对一双,汋儿粗手粗脚地将那个孩儿抱在怀中,安慰道:
“乖侄儿,莫哭,莫哭!”
虽然这片刻功夫,皇帝却在众人的掩护下,迅速撤离了欢怡殿。汋儿放下那个孩儿,眼见皇帝的背影远去,唯有仰天长叹。御林军铁桶一般包围过来。孝逸叫道:
“蓝汋儿,天意如此,此番注定你白来了一场,还不快撤!”
汋儿仰天长啸,声震屋宇,房顶青砖块瓦纷纷落地。却在这长啸声中,箭一般冲出屋顶,几名扑过去的御林军应声倒地,却哪里有人拦得住他?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昌宗骂道:
“虺孝逸,如何放跑了强徒?”
孝逸白了他一眼,
“好大的口气,尽管提着他的人头回来,哪个拦你?”
易之手捂胸口,
“算了,赶快救护伤者,收拾残局吧……”
昌宗恶狠狠道:
“来人,传皇上喻旨,将这个贼囚捆了!打入天牢!”
孝逸冷冷一笑,扶起浑身是血的周培公,将一枚丸药塞入他嘴里,替他推血过宫,将他交给耆宿等人,缓缓站起身来道:
“天大的事孝逸一人承担,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
便有人上前将孝逸锁了,孝逸昂首经过易之身边,“嗤”的一声笑道:
“乾陵终究落寞,易之到底还是耐不住了。回来也好,咱们之间终究要有个了断……”
易之面如严霜,正色道:
“我陈易之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归德大将军对皇上的忠心是不是经得起考验,如果有人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易之这里断容不得他!”
“满朝文武公卿,有谁比得上陈家忠心?五十两金子一个将军,三十两金子一个校尉,难怪拼命抢这个面首做,日后做大了,不免把刺史、尚书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孝逸冷笑着去了,易之被他噎得半晌无语。
三日后洛阳城郊周培公的寓所。皇帝守在培公床边,培公始终昏迷不醒。见只有一个瘸腿的老者和一名小厮往来端汤送药,皇帝皱了皱眉,
“培公家中甚是清贫,这样只怕误了病情,易之要多派些人手伺候着,太医署也要有人在此驻守看护。”
易之身上也裹着纱布,忙点头去办。皇帝便问那名老者道:
“老丈是培公什么人?眉眼生得倒有几分相近。”
老者跪下回道:
“小老儿乃是培公的远房伯父,虽是同宗,却是远支,培公从颍川乡下来,就借住在小老儿家中。也是他有福,小老儿偶然间识得一位御林军的退职将军,培公卖了几亩薄地,买回来一个司戈当当,本道是有个吃饭的去处就心满意足,哪知竟然一路做到了校尉,俺们周家几辈子都是泥腿子,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
皇帝笑道:
“你的侄儿才能卓著,忠心可嘉,这官儿还能越做越大。”
老者磕头如捣蒜:
“皇上圣明,这娃儿的确待人实诚,做事勤勉,果然是俺们周家的家风。”
皇帝爱怜地抚着培公的手儿,柔声道:
“照顾好你的侄儿,务必让他醒过来,朕有话问他。”
老者伏地诺诺不已……
洛阳天牢。孝逸披枷带锁坐在地上,身下只铺了一条单薄的褥子。虽然冷风嗖嗖,但他毫无反应。皇帝为何毫无征兆地将自己下狱?为什么听也不听自己的解释?难道皇帝知道了宝藏的事情?可是以皇帝的脾气,断容不得任何人背叛,若坐实了,只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或者只是猜疑没有证据,下狱不过是查实求证而已?那自己便有无穷的翻盘机会。又或者没有处死自己,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等待那批宝藏面世……
这些事情是他最关注的,至于陈易之突然归来,他倒不觉意外,这人虽然贬在乾陵,却从来没有安分守己过,不过是等待机会东山再起而已。皇上是个一天也耐不住的主儿,平日里没事还要寻花问柳吐故纳新,控鹤监的小子偷偷摸摸的就从来没断过。自己和清儿一走就是三五个月,自然是给了陈易之绝好的机会。也是以前羽翼尚未丰满,动不得他兄弟,因此留下后患,竟让这贱人再一次借机上位。
自己在牢中一遍遍审视此番扬州的所作所为,唯有大瑶山那一两个月没见踪影,虽说假借被高硕真劫持,但是真假莫辨,一旦上得堂来,只怕说不清楚。暗想培公不受伤还好,如今人事不知动弹不得,却有谁来给自己脱这个困局?默默祈祷培公逢凶化吉,早日康复。
半个月后,御史台衙门。孝逸披枷带锁被带上大堂。但见正中央坐着御史中丞宋璟,旁边搭了两把椅子,乃是魏王武承嗣和新任丽景门推事来俊臣。
这宋璟人送外号“有脚阳春”,官阶虽然不高,却是一等一的名臣贤士,素日与孝逸也只是君子之交,却对他的人品才华格外看重,见了面也是和颜悦色,凡事鼓励提醒。反之对那些奸佞之徒却视如寇仇,疾言厉色从不加以掩饰。孝逸见他是主审,心下稍安。却见武承嗣以宗正的身份参与审讯,便知这些人想在武安身上打开缺口。
自从上次诬陷皇嗣的东宫谋反事件以来,武承嗣已经大受打击,皇上面前的威信大不如前。上官婉儿将承嗣和团儿的密谋举报给皇帝,承嗣只是心中嘀咕是孝逸暗中主使,又苦于找不到证据。暗中派了武安跟随其后,没想到却被孝逸一刀给结果了,承嗣自然以武家宗正的身份,出头给武安讨个说法。
那个来俊臣因为审理了丘神勋和周兴一案以后,名声大噪,被起用为丽景门推事,这人手段更为毒辣,押进丽景门的案犯十个出不来一个。因此这丽景门又被洛阳人呼为“例竟门”。孝逸见了这人,心中只是打鼓,素日对他从不假以辞色,此番难免不被他报复刁难。
自称罪臣,向着堂上众人不疾不徐地跪倒叩头。那宋璟见孝逸虽穿着破旧的囚服,身扛枷锁,却面目冷峻,腰板拔得挺直,暗赞这个年轻人什么时候都那么光彩熠熠,不卑不亢,果然是个傲骨铮铮的铁血男儿。
便向孝逸道:
“自称罪臣,汝可知罪?”
孝逸回道:
“臣未获圣上谕旨,自己动手处决了武安和魏冉,虽然这二人该死,臣也该承担妄杀宗室之罪。”
“因何杀他二人?”
“此二人对皇上身边近侍蓝清儿意图不轨,被臣赶到撞破,却吃他两个贼子对孝逸斥责侮辱,臣气不过才和他们动了刀子。”
宋璟将堂上醒木啪的一拍,板起脸来道:
“骄纵无状,妄杀宗室,不过是你避重就轻罢了,难道就没有其他事情?早说早了,被本御史揪出来你就被动了……”
“臣确实不知,请中丞大人明示——”
孝逸恭恭敬敬伏地叩了一个头,也是一板一眼地回了一个软钉子。
宋璟拿出一卷书信,举到面前,高声念道:
“名为抓捕苗家逆匪,却一路追踪,任由他们逃到了长江边上,意欲何为?其二,扬州自制骗局,谎称被劫,实则交结逆党,招揽江湖人物蓝汋儿为己所用,不是意图谋反,又是什么?其三,这两三个月的功夫,你到底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还不速速招来……”
武承嗣和来俊臣听了,都一起暗骂宋璟这个老狐狸吃里扒外,这还审个什么劲,已经把自己的底牌合盘兜出,让李孝逸自己心里先就有了底。什么糊涂御史,哪有这样讯问人犯的?
承嗣还没说什么,来俊臣冷笑道:
“久闻宋中丞身经百战,官场中什么样的奸猾之徒到了宋大人这里都无处遁形。只是如今几句话就见了底,这般提示,只怕连犯人的回辞都替他想好了吧?”
宋璟手捻髭须,哈哈笑道:
“下官糊涂也罢,精明也罢,自有皇上定夺。依来大人的罗织经,对皇上宠爱的面首,该当如何审理?”
来俊臣顿了顿,将那些狠话噎在了肚子里,看了看李孝逸,孝逸也冷冷地回瞪着他。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素闻大人刚直不阿,怎么也公然对皇上的宠臣阿谀巴结?此人犯有谋逆大罪,大人这样,不是置皇上的安危于不顾?这等逆匪,在皇上身边蛰伏五年,如今才见头角峥嵘,必然是胆色超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宋大人跟他商量口供,岂不是与虎谋皮?”
“此人尚未入罪,如何到了丽景门推事那里就已经十恶不赦?本官受圣上委托,主审此案,自然要对圣上的安危负责,既不能放跑了一个逆匪,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上来就大刑伺候,屈打成招,还审个什么?直接交给你例竟门了事!”
宋璟话里有话,来俊臣听了,立时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