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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相忍不住喝道:
“都从哪里听来的鬼话?孝逸是个乖巧孩子,从未和鸾哥儿有任何相干,别人怎么说本相不管,咱们家不许传这样的话!”
景晖吓得一缩脖子,灰溜溜的退了出去,边走边嘟囔道:
“洛阳人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狄青天狄相国才是他的后盾靠山,不但处处提携指点,还要把女儿赔了给她!”
“混账!给本相回来!”
狄仁杰抄起案头一把戒尺,向儿子头顶飞过去。却见景晖跑得更远,猫在影壁墙后嚷道:
“坊间都传,阿爹一心要扶他匡复李唐江山,可惜这是个白眼狼、天罡煞星,谁帮他谁都要跟着倒霉,那个枉死的薛驸马就是现成的例子,空留下如花似玉的老婆孩儿,便宜了武家的乡下蠢汉。阿爹小心些!没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哧溜一转身,早没了踪影。只气得狄相浑身发抖,向夫人骂道:
“你生的这些混账种子!……”
夫人只管不还嘴,讨好道:
“老爷消消气,惹是生非的人也去了,何必再生枝节?”
娇鸾儿听说,突然转身,疾向后堂跑去。光远忙道:
“妹妹要去哪里?”
“要你管!”
“鸾哥儿听话,不要再去找他!”
却哪里拦得住?早见鸾哥儿一溜烟跑到花园门口,伸臂推开了半遮半掩的房门。
但见房中归置得整整齐齐,那些茉莉、杜鹃依旧开得鲜艳,花香满室,床上蚊帐低垂。鸾哥儿心跳怦然加速,冲上去不顾一切拉开帷幕,但见被褥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心心念念的孝逸哥哥早已踪迹全无。
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扯着平安儿急道:
“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
那小厮摇了摇头,
“刚刚才去,许是已经上了车了!”
鸾哥儿一把推开他,冲向大门首。光远伸臂拦在花园门口:
“孝逸已经去得远了,好妹妹,哥哥求你,就忘了他吧!”
小妮子一把推开哥哥,向外便跑。
“亏哥哥还说是他好兄弟,这个时候推他出门,随他落在什么人的手里!”
二门里又被她嫂嫂抱住,
“鸾哥儿醒醒吧,那人只会害了你,害了咱们全家!”
鸾哥儿只是不理,好容易摆脱嫂嫂纠缠,跌跌撞撞奔出朱漆大门。但见远处一架马车,刚刚转了弯,消失在狮子街的牌坊底下。夕阳西下,一片白茫茫红通通的霞光毫无温度的照着,孝逸哥哥就这样被他们无声无息地送走了,关在哪里,可有人嘘寒问暖?连父亲也一样的狠心……
几名家院送那马车回来,鸾哥儿失神落魄站在那儿,老管家狄春上前劝道:
“小姐请回吧,孝逸公子已然去得远了。”
鸾哥儿突然回过神来,
“光嗣,光嗣不是在车上!是他送孝逸哥哥走的不是?他一定知道孝逸哥哥去了哪里……”
一连几日,鸾哥儿不吃不喝,守在房中谁也不理。狄夫人劝也无用,只在房里唉声叹气。光嗣一味躲着妹妹,不敢与她见面。只怕她问起孝逸下落,无法回答。这日桓恕己来家,磨磨蹭蹭的求光嗣带着见见鸾哥儿,光嗣无法,死马只当活马医,二人让丫头鹊儿通报了,迤逦着走上楼来。
却见鸾哥儿正在那里绣帕子,明亮的月光地儿下,两只雪白的长耳朵毛兔正在奔跑觅食。恕己见了,一把抢过来笑道:
“鸾哥儿绣的可是咱们两个?”
——原来恕己和光嗣、娇鸾同年,都属小兔,听说鸾哥儿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一心恋着那个天下第一面首,原来也只是道听途说。鸾哥儿眨巴眨巴眼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凭恕己把帕子贴肉揣在怀里,淡淡的向光嗣道:
“臭光嗣,娇鸾只道你一辈子都躲着不见!”
光嗣唯有讪笑,只道:
“这些日子太学里忙,哪有时光出来胡混?”
恕己笑道:
“妹妹要去哪里玩?咱兄弟两个尽管陪着。如今聘礼都已落定,只等仲秋礼成,妹妹如今就是我桓二的未婚妻子,平日也没藏着掖着,今天更加名正言顺。”
鸾哥儿大眼睛闪闪的,撇嘴笑道:
“说得好听,我去哪里,桓桓都跟着?”
这恕己是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生得团头团脸的一脸厚道,当下笑道:
“除了去找那个孝逸哥哥,桓桓都陪你!”
鸾哥儿当即变了脸色,“呸”了一声道:
“说你没用,小屁孩儿,问你也还是白问!”
赌气伸手道:
“把帕子还我!”
恕己脸上憋得通红,委委屈屈的,
“只说你的,那人千好万好,却是皇帝的禁脔,远远只当画儿看看罢了!鸾哥儿是桓桓的未婚妻,即便寻到了他又能怎样?”
鸾哥儿哭丧着脸,
“可说的是呢,只是见见面,道个别,就当是了了这桩心愿。死了也心甘!”
光嗣劝道:
“孝逸哥哥很好,在一个静悄悄的地方,妹妹不要打扰了他吧。”
“阿爹也真狠心,为了不被他连累,就把人不见天日的关起来,可见你们这些衮衮诸公、须眉男儿,各个都是些贪生怕死的懦夫,全没一个仗义的!”
鸾哥儿不理那兄弟两个,一头栽到床上,头朝里卧着。恕己和光嗣面面相觑,走到鸾哥儿床前央求道:
“狄女侠只见他一面,就了了心事?”
鸾哥儿翻身望着天,
“不然还能怎样?跟他私奔吗?话也不曾搭过一句,他倒肯随我去!”
光嗣哑然失笑,
“孝逸哥哥的确从不曾对妹妹假以辞色,一向都是我们这个剃头挑子一头热。作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的,也只是在家里兴风作浪。”
恕己犹豫道:
“既如此,领你见了他,可别变卦!”
鸾哥儿一头从床上跳起来,惊喜道:
“桓桓哥哥,可说的是真的?”
恕己耷拉着脸,
“姑奶奶,哪个敢骗你?他就住在落凤村的庄园里,带你去便是——”
喜得鸾哥儿抱住恕己的脖子,在脸蛋上亲了一口赞道:
“太好了,就知道亲亲的桓桓哥疼我,妹妹这辈子都爱死了你!”
恕己捂着脸,半喜半嗔挠着头皮道:
“是不是真的?带着自家妻子去会心上人,也只有我这个傻子做得出来!”
光嗣见这两个活宝竟做出这般离谱的事体来,不免嘲道:
“待会儿见了就知道,孝逸哥哥哪里会把这个小妮子放在心上,桓桓这个买卖做得最值了!”
正午时分,落凤村桓家庄院。那光嗣和恕己、鸾哥儿坐着一架马车,缓缓到了门前,拍打门环。这是一处四合院儿,里面三进三间青砖琉璃瓦的上房。四周一片静谧,院外一片水田,上面草长莺飞,只不见人烟。鸾哥儿心中突突直跳,面上也不再嘻嘻哈哈。
看门的是一个糊里糊涂的老汉,六七十岁了,弓着背驮着腰,唠叨着过来拉开门闩,见是二公子,忙笑道:
“二爷这般时候来,可用饭了没?”
“出来得匆忙,还没用饭,光嗣这里有些嘎饭,清淡小菜,咱们自己热热,也不劳你动手。”
“什么——”
老汉耳朵有些背,嚷着问道。
“我说不用你管!”
恕己只好大声也跟着喊。老汉转向光嗣,
“三公子好,先前送孝逸公子来的就是您了,这位是——”
老眼昏花的上下打量鸾哥儿,
“老根伯,也不瞒你,这位就是父亲刚给桓哥儿定了亲的娇鸾儿姑娘。早晚就是咱家的人了,就让她进去吧。”
老头子这回却听得真真的,笑道:
“不是二爷说话,老奴还真不敢放这位姑娘进去。先前老爷交代了,甭管雌的雄的,这里一概不见外人。既是二爷带来的,又是将来的二少奶奶,自然不同。”
鸾哥儿嘟着嘴道:
“哪里那么多废话!”
自己大喇喇跨进来,向着小院逡巡了一圈,问道:
“孝逸哥哥呢?”
老根伯没听清,大声道:
“谁?二少奶奶说什么?”
“装糊涂,我说,你——看——的人——呢?”
鸾哥儿在老汉耳边嚷道。
“嘘——,少奶奶低声些,里面睡着呢!”
老汉怒了努嘴,三人走到窗口,趴着窗棂向房中望去。但见里面一张木榻,赭石色的长条案子,偎着一个睡意正浓的人儿,拄着香腮打着瞌睡。他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绢丝袍子,长发低垂,盖住了半边脸,长长的睫毛浓浓密密的遮着眼睛。手边一卷经书,半开半掩,书架上的香炉残灰尽冷,案上的墨汁也凝了。
鸾哥儿乍见孝逸,似乎又清瘦了许多,微风拂来,衣袖清扬,更加显得弱不胜衣,楚楚可怜。不由得鼻子一酸,泪珠儿便在眼圈里打转。恕己忙扯着她走到一边,问老汉道:
“他吃得不好?瘦成这样。“
“这人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想是老汉做得粗茶淡饭,不合他口味,只那么几口,尝尝就罢。来了十来天啦,通没有三五句话,问他什么也不答,反正老汉耳聋眼花,说什么也费劲。”
鸾哥儿跺脚道:
“我既来了,做些他可口的,这样熬着也不是事儿。”
自己扎上围裙,拢了头发,洗手去做羹汤。光嗣和恕己见了,也不好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