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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山风景秀丽,山势多变,既有山谷内斯纳村的幽深寂静,也有云来客栈前峭壁险峻。
涓涓细流从肉柱峰四面八方涌来,在悬崖处汇集一起,凝成了一座巨大的瀑布。
娑婆散人正对着乐塔谄媚的笑着。他的声音又柔又媚。他说:“如今散布于江湖浩海,深山幽谷的玄门修士,也如这溪流汇河一般,将聚集在这肉柱峰顶娑婆庙前。”
乐塔身形极为高大,铁塔也似的站着,正负手看着檐外暴雨,对娑婆散人的废话一句没听在心里。
两人站在娑婆大殿的后门廊下,此处是娑婆散人平日练功打坐之地,严令门人不准擅入。算得上是人迹罕至,幽深空寂。殿外古柏森森,一条溪流缓缓流淌,似乎万古以来已然如此。
若是白天,这等山水相映之景定是颇具风韵。但此刻夜雨滂沱,溪水黑漆漆的一片,仿佛深不见底一般。时而有动物游水的声音,仔细望去,便能见到一双双贪婪的眼,在水面上浮沉。
娑婆散人邀得乐塔来此清净之地,自是有要事相商。哪知乐塔果然和传闻中的一般傲慢,似乎搭腔自己一句,就会损了他大宗师的身份。
乐塔没有发觉娑婆散人的尴尬,他只是在想,等到黎明来临,再煎熬一个昼夜,便是他长子乐熹楚的一周年的祭日。他紧咬牙关,将手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暗自思虑两天后,身中蛊掌的钱律是否会带着张尘这个杀子大仇前来伏罪。
让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幼女乐凌泉,不知此时她身在何方,江湖险恶,别出了意外才好。他本是杀伐果决,一手遮天的玄门之顶,但一想到惨死的长子,不由得虎目含泪。他略一踌躇,手上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的龟壳,看上去年代极其久远。
他单手将龟壳托起,平放在胸前,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按在龟壳的隆起处。猛然间龟壳开始不断的震动,龟壳的纹路之间亮起了点点光亮。
娑婆散人终于停下了滔滔不绝,呆着着这奇异的龟壳。乐塔长叹了一口气,至此终于开了口,他道:“堕蛇,大旱,玄冰葬心。真是下下之卜,小女这次定是遇到了凶险。”
娑婆散人根本不在乎乐塔的女儿有何凶险,双眼发着贪婪的光,急切道:“乐,乐掌门,你这是玄武铁甲么?听说这东西占卜极为灵验,但是作用之法却已失传,没想到您竟然会用!”娑婆散人的面上罩着一一块薄布,看不清面目,但想必也是颇为急色。
乐塔叹道:“老朱,我说我算到我的女儿有危险,你回答我的却是什么混账话?我卜到她正被一个极高大的黑衣男子追赶,这人是谁?怎么敢来摸我犀照的虎须?”
娑婆散人仍旧猴急,似乎极愿意得知那玄武铁甲的奥秘,仍是热心道:“乐掌门,占卜测字我也是行家里手,但一直渴慕这玄武铁甲术……请你务必成全”
乐塔一扬眉,冷笑道:“原来娑婆掌门,也精通卜算之法么?”娑婆散人连连点头,蓝色羽袍上的片片羽毛也随着他片片晃动,似乎也都在点头一般。乐塔哦了一声,忽道:“那你有没有算到过这个?”
说着剑光一闪,将娑婆的左掌硬生生砍了下来,娑婆散人张口还未惨呼出声,乐塔已经一把捏住他的下颚。他瞪视着娑婆散人惊恐的双眼,狰狞道:“我说我女儿有危险,你回答我的是什么?是什么?”暴怒间几乎要将娑婆散人的下颚捏碎。娑婆散人痛的几乎断气,挣扎道:“对,对不起……”他心下大急,原本来此静处,是因为此处并无六耳,可以认真谈事。哪知莫名其妙间就得罪了这魔头,此地人迹罕至,那可真是再无门人前来助拳了。他本想好歹自己也是一派之主,乐塔无论多么暴躁残忍也会给自己一分薄面,谁知他好端端的竟会暴起发难,把自己仅存的左手也砍断了,不由得心下大悔。
乐塔微微用力,单臂就将娑婆散人提在半空,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任由娑婆散人的断臂处血流一地。娑婆散人右掌刚被张尘所断,左手又遭乐塔怒斩,此时破布也似的被乐塔举着。
过了好一会儿,乐塔狰狞的脸又恢复了平静。他轻轻将娑婆散人放下,冷声道:“你刚失了右手,怎的不长记性?如今倒好,左手也没了吧?”他说着一脚踏住娑婆散人的断手,沉声道:“你娑婆派对我犀照假意奉承,背后却和背佛者往来甚是密切。这次玄门大会又邀了我们的死对头阳炎,你到底有何居心?当我们都是无知小儿么?被你如此玩弄?”他边说边运气于足,将踩着的断手用力在地上一蹭,顿时磨得皮烂骨碎,眼看再也无法续上了。娑婆散人瞪大了眼,又是惊恐又是绝望。
乐塔冷笑道:“玄门大会近几年只召开过两次,一次是阳炎出面筹划,在会上奠定了他们大门大派的江湖地位。第二次便是我犀照召开的了,在会上制定了不动尊法,顺便又在拳脚武功上压了阳炎一头。哼,如今你这娑婆派竟也腆着脸作玄门大会的东,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各大门派无非看在你们帮着他们处理邪物旧符的份上,才给你个面子来这弥山,你真当自己是大派之主了么?”
娑婆散人咬着牙一言不发,心下却冰凉一片,这犀照之主果真绝非幸至,当真是目光如炬。近年来娑婆派靠着这处理废符的本事,解决了许多门派的燃眉之急,声望之隆已非同往昔。他出面召开这玄门大会,一则是奠定娑婆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四大门派并肩成为第五大派。二则是挑起互有仇恨的门派之间的争斗,让他们小事化大,大事化劫,自己则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他早已是弥山之主,若安于一隅,享那天人之福,这一生定是又悠闲又逍遥。却偏偏勘破不了名利这关,要到江湖上好勇斗狠。奈何这玄门大会还未开,他的一双手掌已分别葬送在阳炎张尘和犀照乐塔手中。他此刻才真正明白,江湖凶险,置身其中犹如沙尘之微。大浪汹涌,所存之人不过寥寥之数。
乐塔可不管娑婆散人此刻有多后悔,将他稀烂的断手一脚踢入幽深的溪流中,又从甲胄的缝隙中艰难拿出一部方头方脑的手机,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速速诛灭娑婆派”,将收信人勾选为愁云,王烛,孙豪杰,林羡鱼,正待按下发送按键时,忽听得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的笃,的笃,禅杖点地之声。
乐塔瞧见一个高大无比的黑影,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来者头戴斗笠,右手持着一根盘龙禅杖,左手捏着一串漆黑佛珠,穿一件宽大的长袍,随山风猎猎作响。乐塔的身材也颇为高大威武,但来者直比他高了整整一头。
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他的身后背着一个极大的莲花木箱子,比背佛者所背的足足大了一倍。他轻轻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不动尊菩萨,南无迦楼罗王。”
乐塔还未开口,娑婆散人举着断掌之手大呼:“龙术禅师救我啊,龙术禅师!”
来者正是龙术禅师,连背佛者的头领龙修,也算是他的徒子徒孙。
他本和乐塔是极好的朋友,因为一件事生了桎梏。他虽然未曾放在心上,仍是云游天下。但师祖受辱,徒子徒孙可不答应。近年来背佛者们在龙修的领导下,已和犀照征战数十次,互有伤亡。
乐塔乍逢故人,心中百感交集,便不忙将娑婆散人一掌击死。他细细向龙术禅师瞧去,见他脸上仍是带着一个火红的天狗面具,不由得嘲笑道:“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戴着这劳什子,不嫌难看么?你是长不大还是怎么着的?”
龙术禅师呵呵笑了起来,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老僧戴的是木质的面具,你乐塔戴的却是血肉的面具,又有何分别呢?”
乐塔也是哈哈一笑,道:“说佛法我总是说不过你,老子信的是道教。但你这天竺外来的佛法怎能和我本土源远流长的道法相比?哼,我看普天之下爱戴这怪面具的,也就你这怪和尚了。甚至凌儿生日那天,你也送她这怪东西。请问龙术大师此举有何禅意?哈哈,哈哈”
龙术沉声道:“这面具也被东瀛阴阳师称为能面御守,是最为灵验不过的护身符。老僧给凌儿的面具,和老僧自己的这面是一木所制,能互相感应。今日老僧却感应到她的那面似乎已经碎了。”
乐塔吃了一惊,重复道:“碎了?”,龙术禅师点点头,道:“御守碎裂最是凶险,老僧担心她碰到了什么危险,因此顾不上其他,连夜过来告知于你。推算时辰,应该是今日傍晚时碎的。”
乐塔没来由一阵感动,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红着眼道:“不瞒贤兄,我刚用玄武铁甲卜算过,凌儿确在危难之中……我……”
龙术禅师缓缓的道:“你也莫要着急,只不过老僧感应有限,不知究竟,因此要借你的玄武铁甲一用,说不定能推算个大概。”
乐塔关心则乱,连道感谢,将玄武铁甲又拿了出来。娑婆散人虽然手断血流,却仍望着那貌不惊人的龟壳,眼里闪出兴奋的光芒来。
龙术接过玄武铁甲,动作和乐塔之前一样,一手将其托起。但却并非置于胸前,而是缓缓放在天狗能面硕大的鼻子前端。那龟壳又闪出了点点亮光,龙术禅师冥想了一会儿,疑惑道:“凌儿的面具,是被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袍男子一脚踏碎的,看服饰应该也是你们犀照之人。你门中谁又有那么大胆,敢踏碎凌儿的东西,是嫌活腻了么?”
乐塔满脸疑惑,实是想不出门下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龙术禅师续道:“事发之时,在场还有些许打扮妖艳的风尘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凌儿会和她们在一起?好在她们所处之地是个颇具规格的宅院,应该便是此间的土豪劣绅之处,倒也不难找,老僧这便去一趟吧。”
乐塔急道:“小女之事怎敢劳动贤兄大驾?我自己走一遭便是了。”龙术微微一笑,道:“乐兄不必客气,这事只能交给老僧去办。”乐塔奇怪道:“只能贤兄去办?这是为何?”龙术沉吟道:“因为这其中牵扯到一个极大的秘密,乐兄我和你详细说说。”
龙术说着便神神秘秘的向乐塔迈出一步,将禅杖在地上一顿,禅杖便插入廊间地面,直直竖在那里。与此同时,他突然向乐塔猛击一掌。
这一掌好不凌厉,迎着山风发出巨大的破空之声。乐塔见他不远万里前来告知爱女消息,忧愁之心溢于言表,早对他没了戒心。又听他说有一个关于女儿安危的大秘密,更是心神皆乱,根本不曾防范于他。
这一掌却是龙术平日功力所聚,只听一声巨响,乐塔胸口的甲胄之上裂开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裂缝。他只觉得气血翻滚,运气抵住涌上喉间的血液。
龙术赞道:“好!有长进,一掌竟打不死你。”说着将自身真气又催发了一次,又是一掌猛烈击出,直打得乐塔甲碎骨裂。
龙术这一套掌法共有“贪,嗔,痴,慢,疑”五招,取自佛经中的五业,且招式与明目贴合的极为紧密。
第一掌贪字诀,掌风呼啸,气势惊人,将乐塔笼罩在掌势中,便如人道之贪无穷无尽。
第二掌名为“嗔“,一掌击出,便是奔着取敌性命而去,没有任何后招和回旋的余地。如人嗔怒之时自性混乱,做事不计后果。
龙术乃现今背佛者领袖的师叔祖,功力何等厉害?乐塔中了这石破天惊的一记嗔掌,终于软瘫在地,人事不知。
龙术禅师将先前箍在手腕上佛珠,重又褪下攥回手里,五指缓缓摩挲着。他摇了摇头道:“听闻我这乐贤弟,一招便胜了阳炎掌门,夺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唉,众生有六道,世界无边际,自认天下无敌之人,无非是井底之蛙。不论这些妄人如何论资排辈,这血肉之躯终究抵不过老僧两掌。”他说着俯视了娑婆散人一眼,看了看他的断手,道:“你撑得住么?”娑婆散人立刻把头点如捣蒜。
龙术禅师俯下身去,从乐塔碎裂的甲胄里捏出那玄武铁甲,抛给了娑婆散人,沉声道:“下不为例。”他又伸手将昏迷的乐塔一提,单手扛在肩上,像提一只小鸡也似。他接着另一只手抓过禅杖,大踏步的去了。
殿外暴雨依旧,娑婆散人狂喜间听到远处传来龙术禅师雄浑的声音:“弥山多邪雨,雨过魍魉生。生雾锁虹河,河嵌万魔眼。”
龙术禅师念叨的这诗,不知是他乘兴胡诌,还是酸丁乱写,既无押韵,也无意境,与他大宗师的身份颇为不和,但与此情此景也算是相得益彰。
不知从何时开始,弥山入夜便是雨。累月过后,在悬崖处汇集的瀑布更是气势如龙,一泻千里。奔腾的水聚溪成河,一路翻出巨大的浪花。水势却在彩虹村左近突然变缓,安静的融入那花花绿绿的污水之中,成为了彩虹村引以为豪的景点。和玄宫洞的百掌骨壁共同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