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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乱不堪的房间,乱丢一地的酒瓶。
停止旋转的风扇,窗帘紧拢的阳台。
系紧的麻绳。
还有膝盖高的板凳。
吴苏握住绳子的双手都在颤抖,可他还是下定决心,迈上了板凳,把系成一圈的绳子套在脖子上。
很快就能解脱了,他心想。昔日往事的画面再次浮现,队友冷漠地质问,母亲静止的心电图,面试官微笑地拒绝,经理恼怒地斥责……
与其说是走到这一步后,才想起这些难过的往事,倒不如说是这些陈年旧事,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强忍藏在鼻腔中的悲伤。正要从板凳上跳下,有人猛拍房门,在屋外大呼小叫。
“吴苏!吴苏!”
吴苏实在不想搭理那人,自杀被打扰是一件很失兴致的事。可她拍门的力道越来越大,吴苏有点担心这么下去整间房子都要被她拆了,将绳子从风扇上取下,将板凳搬回桌旁,转身去开门。
刚打开门,一顿叫骂扑面而来:“终于开门了啊?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还要我拍那么多下门才起来?是不是不想住下去了?可别忘了你浑浑噩噩的是谁收留的你,还不收你一分房租?”
吴苏心里冷笑,心说还真被你说对了,我还真差点就死在里面了。脸上却是露出十里春风般的笑容,平和地问:“老板娘有事吗?”
叫的相当亲切,但其实这位老板娘就是所谓的包租婆。正如人们印象里的那样,脾气火爆,每天穿一身睡衣上下收租。她这的居住条件相当优秀,唯一不足的一点便是噪音太多声贝太大,每天从早到晚都要听她那穿耳嗓音。依她那脾气和嗓子也就包租婆适合她当了,可偏偏她还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嫌包租婆这个外号听着显老。
难以想象她这种性格,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出头,脸蛋跟性格完全不搭边,清纯可爱;身材则是跟脾气如出一辙,相当可爱。一些男房客能忍受噪音住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柔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墨绿色的五十钞票,如女瞟客推油般的架势拍到吴苏掌心里,使唤道:“帮我买份面包,饿了。”
“可楼下就是肠粉店…”吴苏提醒她这点。
“屁话那么多干吗?还不快去!”陈柔催促,然后小脸泛红,低声补充了一句,“回来记得帮我带几包红糖…”
吴苏傻愣了会,豁然醒悟,屁颠屁颠地就往楼下赶。
“你等下。”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陈柔又叫住了他。吴苏回头,不解。
“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老板娘难得地关心人。
吴苏看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的小脸,几秒钟后,摇头笑了笑:“没事。”
“那还不给老娘快去!”没事就好,陈柔继续使唤。
在面包店买好早餐,在便利店买好红糖后,他调头返回。现在大清早的,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景象。他向着左手边某个方向看去,像是在眺望什么,可那个方向除了矮平房屋之外再无别物。
真是习惯成自然,这种二线城市怎么可能看得到体育馆?他想起这点后回过头,心底自嘲地笑。对他而言,体育馆就像一座为他指明方向的灯塔,因为英雄联盟相关赛事的举办地就建在体育馆旁边,而在他之前所呆的那座城市,没有人没听过那座标志性建筑。只要询问路人,总会有人会为自己指明方向。
可现在时过境迁,距离他最后一次打比赛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他奔波到了另一座城市,经历了一些事,也失去了一些人,那座灯塔也早已消失在遥不可及处。
一些人一些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母亲,那天比赛结束后,其实他赶上了手术,但也只是赶上见母亲最后一面。旧病又发,医生及时将母亲送进抢救室,却来不及医治她的病。吴苏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的心跳正好跌至谷底,在最低点徘徊。隔着一道玻璃窗,她扭头看了他最后一眼,而后缓缓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可能吴苏还不会选择退役,风吹雨这个ID可能还会活跃在赛场上。母亲的离世,不仅给他的职业生涯划上了句号,他还因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甚至患上了游戏恐惧症。他再也戴不上VR,因为每次进行游戏连接时他都会误入旋涡,在那个旋涡里只有他的悔恨。
吴苏唯一擅长的事便是玩游戏,可自那以后他连玩游戏都一蹶不振,做别的事情只能是一塌糊涂。他面试过许多份工作,也找过许多份兼职,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他想过回到ANE,也许回到比赛就能解决他的困扰。可打电话询问时才发现,战队早在他离队后的几个星期解散了,他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人,难免会产生轻生的想法。
值得庆幸的是房东是个好人,虽然平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像是一头女版暴龙,可在他没有工作、还拖欠了几个月房租的情况下,她不仅没有将他赶走,还给了他一口饭吃,给了他一席地居住。所以有时候陈柔对他随意使唤,他也选择默默接受。
曾经LPL的一线选手落得这幅田地,确实有点可笑。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是狮子,习惯了逆来顺受,也会失去爪牙,不再桀骜。
想到这,他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他感到心烦意乱,摸索着口袋找烟,忽然想起昨晚才抽完最后一根。所幸陈柔给他的早餐钱有找零,他又刚好路过一家网吧,买包便宜烟消遣下也好。
“那个…小妹,帮我拿一包烟呗。”走近前台,一名女生坐在位置上抽着细烟玩手机,吴苏将装早餐的袋子放到桌上,说道。
那名女生应声抬头,对眼的时候,吴苏恍惚了一瞬。她看手机时一直低着头,倾泻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的头发很毛躁很乱,任何人从吴苏那个角度来看都会误判她的相貌。可当她抬起头,露出她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蛋和修长白皙的脖颈时,任何人估计都会为之惊艳。
她显然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眉头微皱,有点不悦:“小伙,长点眼,小妹这个点都吃早餐去了,我是老板娘。”
“哦哦,不好意思,老板娘能帮我拿包烟吗?”吴苏连忙道歉。
“哪包?”网吧老板娘叼起烟嘴,吐出淡淡青烟。
吴苏伸手指向烟柜的一排,老板娘顺手从上面一摘,将一盒烟扔到吴苏面前。吴苏从口袋里摸出零钱结账。
将烟塞到口袋里后,吴苏转身便准备走,全无留下来多跟老板娘聊几句的意思。换做任何人,都会搭讪几句,老板娘长得也确实符合他的审美,但可惜的是他不会跟女生讲话,借买烟为由说几句话还可以,搭讪的话他就没有底气了。
吴苏伸手往桌子上一抓,却摸了个空。他惊愕地低头一看,发现袋子已不再原先的位置上。
如果只是给自己买的早餐,被人顺了他倒不会着急,这可是陈大房东点名要买的早餐,或许重点不是面包而是红糖,可脑补一下回去交待时陈柔看到自己两手空空的样子,怕是那只母老虎直接把自己给生吞了。
真的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他苦思冥想不明白,怎么这年头还有小偷偷面包的?这得是落魄到什么地步啊!
吴苏扭头四顾,幸好清晨来网吧上机的人不多,没人挡住他的视线。只见一个身高只比电脑屏幕高出些许的女生在过道里跑,背对着他,手里似乎抱着什么。吴苏一眼便看出她抱的是自己的早餐,那个女生穿着长至膝间的裙,裙下露出白皙却又污痕累累的腿,她的那件裙子也脏兮兮的。落魄到要靠偷面包维生的,想必条件也并不客观。吴苏刚才便总结出这一点,环顾网吧一圈,唯有那个女生满足这一点。
吴苏朝她的方向小跑过去。女生跑得很卖力,但并不算快,吴苏没费多大功夫便追上了她。对于偷窃的人吴苏素来都是零容忍,他用力抓住女生的肩膀,将她一把扯到自己面前,他面无表情,可对上眼的却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她显然被吴苏的表情吓到了,低下头抱紧袋子,吴苏注意到这一细节,更是生气,硬生生地将袋子抢走。
“你为什么要偷我早餐?”吴苏质问道,他的语气还算平缓,可手上的力道却加大了许多,女生两只小手握住他的手臂,想要从她的肩膀上拉开。
“回答我。”吴苏不以为意,没有放手,还继续加大力道。
女生紧咬嘴唇,挣扎。她的身板非常娇小,承受不住吴苏那股大出许多的力道,肩膀缩得更紧了。她显然是被弄疼了,吴苏能从她眼底看见泪光,可她仍一言不发。
“不要以为不说话就会没事。”他说。
吴苏刚说完这句,一只纤细的手从背后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臂。吴苏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是老板娘,此刻老板娘面如冰霜,看起来像是要给他一耳光。他疑惑不解,老板娘直接说道:“你难道指望一个哑巴对你说话吗?”
“她是个哑巴?”吴苏很惊讶。
“不然呢?”老板娘有点生气,显然她对吴苏刚刚粗鲁的举动十分不满。
“我可没听说过哑巴能在网吧当工作人员,还偷别人的面包。”吴苏说。
“不全是,她只是暂时在这里工作,类似兼职,专门陪一些有需要的男生上网。”老板娘说,“至于她为什么偷你面包,你觉得手头宽裕的女生会来网吧干这种活吗?”
吴苏愣了一会,随即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以为女生陪同上网这种服务只有在日本的特殊网吧才能看到,没想到今天也能亲眼看见。
吴苏转过身,那名女生一直低着脑袋,像是在道歉。她一边低头一边揉着眼睛,吴苏这才发现她居然在哭。她无法发出声音,以至于她连哭都是无声的,别人无法体会她的感受,可吴苏却觉得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他忽然想会不会有很多个夜晚,这个女生一个人缩在一团低低地哭,可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哭声也没有人回应,她一个人孤独地过了许多年。
想到这,他心底顿时酸酸的。他俯蹲下身,到两人目光平齐的高度。他揉了揉女生的头顶,又替她擦拭眼泪,可她还是啜泣个不停,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无法出声所以只有口型。
吴苏和她靠得很近,所以轻而易举地读出了那句话。
那句话是:“对不起”。她在对他说,也在对老板娘说。
她不该偷吴苏的东西,也不该给店长添麻烦,她知道店里有明文规矩不允许偷客人物品,可她当时实在忍受不住饥饿。现在被抓住现行,她又害怕被老板娘辞退,只好一个劲地道歉。
老板娘也上前一步,摸摸了她有点油腻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了,既然客人没有责怪你,我也肯定不会辞退你的。”
她这才平静许多,但仍轻轻地抽泣着。
“你看,没有人怪你,别哭了别哭了,哭哭啼啼的女生可没有人喜欢。”吴苏也跟着安慰。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面包,递到她面前,然后又握起她的小手,放进她的掌心。
“以后饿了直接说出来就行了,大家都是好人,都会给你吃的。”吴苏微微一笑,而后起身准备离开。耽误了一点时间,也不知道陈柔会不会大发雷霆。
可有人牵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只见她抬起自己的手掌心,用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吴苏这才发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女生其实长得也蛮精致的。
“谢谢。”这是她想传达的话。
吴苏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掌心,上面仍是白净一片,可留下的痕迹却暂未消去。
这时,一个明显不耐烦的男声从身后呼唤她:“你上个厕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去?”
吴苏抬起视线,看见一个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学生,身上还穿着校服。他记得今天才到周三,离周末还有段时间,显然这名学生逃课出来通宵上网的。
显然他就是买女生时间的那位顾客,见到自己的陪玩跟别的男性凑得很近,心生不满:“死那么多次就算了,还不快回到游戏中,你这个辅助挂机了,难道还指望我一打二吗?”
“真是倒霉,碰到你这种陪玩。别人的陪玩又有趣又厉害,你呢?除了送什么都不会,真不知道这家破网吧是怎么把你定位到白银水准的。”
“你怎么能这么菜啊?”
吴苏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