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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村作为乡镇驻地,主要有三条街道,一条是柏油马路,直通县城,另外两条是横亘在村子东西向和南北向的道路。
村子里街道两边是供销社、油坊、盐店、小卖部、杂货铺,街道不宽,正好是两辆独轮车错开的间隔,在牧村,独轮车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走亲访友,抑或是挑水担柴,都离不开独轮车大展功用。
村里有几处水井,是村民重要的水源,井水冬暖夏凉,一年四季汩汩而出。村民会在小河沿边上捶打衣服。祖母拿着木棍,用力敲打着用胰子浆洗过的衣服,放在激流中轻轻一摆,泥垢便顺流而下,沐冉会卷起裤腿,赤着脚,在水中捉鱼儿,鱼儿只是轻啮着他幼小的脚背,却并不入他的手掌,沐冉会急得哇哇直哭。祖母会翻开石头,捉住一直小螃蟹给沐冉,沐冉在手掌中玩着正起劲,一屁股坐在水里,少不得又要被叱骂几句。
水里并非太平无事,最要命的当属水蛭,牧村唤作“咥咥”,曲曲绕绕盘在石头背面,咬住了人的肉便拼命往肉里钻,这是就要用力拍打,直至将它拽出罢休。
从村中心越过小河沿,便是沐冉的家。沐冉的家在山脚下,可算得上是村子的新区,当时响应政府号召,新宅地要尽量少占农田,便选址于此。
山脚下是一整片苹果园,包占了整片原野。苹果小而脆,在枝叶间垂垂而挂。尽管苹果园用篱笆围起来,对牧村的孩童而言,这不过是个摆设,三五成群,一翻即过。攀爬上枝干,摘下几个苹果,兜起上衣裹挟而出,趁着管理员未曾发现,大饱口福。狗在身后汪汪的吠着,孩童定定地站着,抄起几块石子,掷向身后的恶狗,受到惊吓的狗折返而归,远远地听到管理员的咒骂声,孩童们并不以为意。
到了沐冉的童年,苹果的品种由于产量不高,久已废弃,各家各户都带着斧头,到山上把苹果树砍伐,带回家当柴火用。在煤气通入牧村之前,所有的杂草树枝,都是柴火的来源。一家数口,从烧水做饭到冬日取暖,都离不了柴火的功劳。小麦收割后,麦秆被高高地堆叠成蒙古包式样,每家门前都有一幢,下雨天小心翼翼用塑料膜包裹,这便是一家一整年烙煎饼的资本。
沐冉犹记得门外,放着几个苹果树墩子,大概是苹果树太多的缘故,以至于放在院外任风雨吹淋,由黄色变为褐色、黑色,朽烂掉也没有派上应有的用处。沐冉咿咿呀呀在指点着上面的年轮,“一、二、三、四”,数来数去,左不过还是“一、二、三、四”,他尚还不能数到五。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河里冰冻融化的时节,沐冉也渐渐开始记事。牧村的天空,湛蓝空灵,纤柔的白云,漂浮在半空中,时而边做飞奔的骏马,时而化作温顺的绵羊,沐冉望着软绵绵的白云,联想及集市上蓬松可口的棉花糖,一口咬下去,便缺了一大块。
母亲告诉沐冉,现在是“梁燕啄春泥”的春天,百花盛开,万物复苏。沐冉躺在母亲的怀里,柳条已经抽出了嫩芽,有几个顽皮的孩子会折下嫩绿的树枝,取最头上的一小截,轻巧地揉松树皮抽出来,就成了一个口哨,每逢“嘘嘘”哨声想起,似乎预示着又是一年万物更始。
父母租赁了村子中间的八九间房舍,这里既是村委驻地,又是教师家属院。几十台缝纫机日日夜夜“咔哒咔哒”的响着,做工的大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牧村人叫“识字班”,识字班们辍学后,大城市去不得,农活又下不得气力,便到沐冉家的车间来工作。
沐冉的最大爱好,便是同姐姐在这些屋子中间来回穿梭,从一间屋子跑至另一间,姐姐刚入读幼儿园,当时许多人非议,说女儿家没必要花这么多钱,父母执意将姐姐送去了,姐姐是当时唯一一个同“脱产”人家的子女上幼儿园的孩子。
这年春天,沐冉和姐姐多了一个保姆,叫凤儿。按照辈分,要比母亲高两辈,年级却是十几岁,她扎着麻花辫,垂在脑后,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眼睛不大,脸很长,有几颗痘痘。有一次,她给沐冉带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蚂蚱,俗称“蹬倒山”,它的腿足足有其他蚂蚱的身子长,力气大到可以一脚将人的手上蹬出一条血印。
“沐冉,你可要小心,蹬倒山很厉害的。”凤儿给扎了一个竹篾编的小笼子。
沐冉只是满心欢喜地玩着,然而蹬倒山几天后便死掉了,这是沐冉第一次接触到生离死别,他伤心地哭了数日。
沐冉有了一个新的玩具,就是母亲购买了一台黑色收音机。可以收听广播,也可以播放卡带。沐冉喜欢拨弄它,一会儿一个频道,他觉得很新奇,里面人的声音也特别好听,而且可以有各种变化,强弱松软各有不同。母亲的本意,是要播放各种儿歌,沐冉也随着儿歌的旋律唱起了各种歌谣。然而对沐冉影响最深的,还是里面的各种诗词朗诵,沐冉打小就能背诵数十首唐诗宋词,此后他也颇为爱好诗词写作,大约便奠基于此。
每逢长辈生日,沐冉总要被拉到桌前,背诵诗词,从“春晓不觉晓”到“朝辞白帝彩云间”,从“远上寒山石径斜”到“风雪夜归人”,在牧村人眼中,算得上是满腹经纶了,而他才只有两三岁的光景。
姐姐的一个好朋友是乡长的女儿,她家在沐冉看来,同任何人家里都决然不同。电视不是黑白的,电视台的标志是三种颜色,他很为触目。而且似乎每顿饭都是几个菜,沐冉喜欢把她家吃剩的贝壳收集起来,当玩具。她家的贝壳同大河沿的贝壳不一样,大而且花色多,大河沿的贝壳灰不溜秋,土黄色的一圈一圈的涡轮,就如同深秋时节褪色的山峦,丑陋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