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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色的内衫,绿罗色的公服。
集英殿中唱名后的一身衣裳,此时被沈耘穿在了身上。距离上一次换下,时间已经过去足足半月。
今日之所以穿起,并非为了炫耀什么。而是拜会州府和学政,于沈耘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京师的半年,秦州府衙在财力上的支持给了沈耘等人非常重要的学习环境,此时此刻,他有必要代表秦州的士子,向秦州府衙表示感谢。
一身公服,便是最好的谢礼。
沈耘居住的客栈里,大早上前堂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吃早饭。待他从后院走进来,一时间连同掌柜在内,齐齐的愣住了。
秦州可不是京师,七八品的小官遍地都是。屈指算算,在成纪县城能穿这等衣裳的人,也不过十来个。而这些人,由于客栈靠近府衙的缘故,掌柜全都认识。然而,此时居然有一位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吞了口吐沫,掌柜迎上来:“不知官人到来,小老儿慢待了。”
沈耘笑笑:“不妨的,店家,且取些菜羹来与我充饥。你派个人看看,若是府衙诸公都来了,烦请告诉我一声。”
“府衙在辰时诸官便到齐了。恕小老儿冒犯,官人是新到任的?咦,怎的便是我成纪县的口音?”掌柜的似是想要搞明白沈耘到底是什么身份,唤伙计去后厨招呼,自己站在沈耘不远处,颇为诧异地打量着。
终于,还是有位食客认出了沈耘。
“这不是一甲第四的沈传胪么,不想沈郎君居然回乡了。”这食客差不多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衣着也是个经常走南闯北的。此时想起来,惊呼一声,随即走到沈耘桌前,躬身作揖。
不待沈耘答话,这食客便继续说道:“小人郑克楠,是个行商。当日沈郎君被官家特赐夸官,小的正在京城。听说沈传胪是咱们秦州的,便特意多看了几眼。当日郎君穿的便是这身衣服。哎呀,真是没想到,我秦州能出沈郎君这般人物,当真天佑秦州。”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在前堂的人们全都知道沈耘是什么身份了。几人在惊呼声中,看着沈耘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敬佩。
在他们看来,当了官就该大鱼大肉,没想到这位居然只是要了菜羹。
掌柜慌忙就要吩咐后厨多做几个好菜,却被沈耘给拦住了:“莫要麻烦了,呆会儿还要去州府拜见诸公,如此大鱼大肉委实不敬。再说这菜羹我已经吃了二十年,一时吃别的,反倒有些不习惯。”
倒也不是沈耘做作,故乡的风味往往不在那些珍馐上,而是在吃惯了的家常菜里。前世沈耘便有几个西北的朋友,到了哪里吃饭,都不忘点一道酸辣土豆丝。用他们的话说,没有这玩意,吃饭就没味道。
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的时候,最难忘却是故乡。
几个人眼睁睁看着沈耘吃完一碗菜羹,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待他付钱的时候,掌柜连连拒绝:“我秦州好不容易出这么一个传胪,为我秦州争了光。小老儿要是连一碗菜羹都要收钱,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推辞中沈耘无奈,只能掏出笔墨,在店家惊喜的眼神中,于这小小店铺粉刷不久的墙壁上题诗:
“二十当年蒙圣恩,东华门前唱名声。昔年清贫莫敢忘,归来故乡品菜羹。庚午年五月,沈耘笔。”
这个叫唤郑克楠的,走南闯北,自然识得几个字。沈耘边写,他边念。待沈耘写完,收起笔墨冲大家拱手后走出门,他立刻瞪着嫉妒的目光看向掌柜:“老爷子,你这回可是占尽了大便宜。那沈郎君在京师有不少人请他赴宴求他墨宝,都不曾如愿。不想你这一碗残羹,便得了这莫大好处。”
郑克楠眼珠子一转,登时计上心来:“老人家,你这店铺卖不卖,我出三百两,足够你老人家赚二十年了。怎样,售卖给我如何?”
谁让他事先惊叹的时候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老掌柜连连摇头:“不卖不卖,你便是给我千两我也不卖。有了沈传胪的手笔,小老儿这生意自然红火的紧。我要把它当作祖业传下去。”
郑克楠只恨自己这般最快,居然将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见老人家如此坚决,只能摇头作罢。
而沈耘出得门来,直奔府衙而来。
值守的士卒见沈耘一身公服,面相却有些陌生,便客气地将沈耘拦住,温声问道:“官人且止步,府衙重地,官人想要进入,须禀明事由,待我等进去通报。”
沈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拜帖,交到这士卒手里:“烦请通报,秦州士子沈耘,拜会州中诸位官长。”
听到沈耘的名字,士卒的面色瞬间变了变,原本的客气换做满脸笑容,冲沈耘一拜:“我道是何人,原来是沈郎君。郎君且少待,我这边入衙通禀。”
半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地方有许多改变。便如先前为沈耘写过保荐的陆诜,此时早已调任他方。如今知秦州事的,是一位叫做李师中的官员。沈耘虽然未曾谋面,但是与范纯粹的交谈中,也知道此人的政治主张。
自今年二月以来,这位就和管勾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王韶打了整整三个月的土地官司。王韶主张利用秦州大量的荒田招募弓箭手防御西夏的侵略,然而李师中却提出了异议,声称秦州并没有这么多荒田。
此事虽然还没有传到官家那里,可是王韶上疏的时候直言李师中不配合。而且此前李师中就曾反对市易法,可以说是旧党在地方的代表性人物。
不过沈耘对此也没有什么想法。他李师中就算是再反对新政,也管不到他的头上。自己这次是来表示感谢的,不是和他李师中谈政务的。
前往衙内的士卒匆匆跑出来:“沈郎君,李知州请你进去。”
沈耘点点头,任由这士卒将他带进了前衙。此时堂中已经坐了好几人,仔细看看,还真是有不少沈耘认识的。
进得堂来,沈耘躬身一拜:“沈耘,拜见诸公。”
李师中神色淡然,显然对于沈耘这个刚中了进士就表达出明确新政立场的后生不太感兴趣:“唔,起身吧。得闻你中了一甲第四,秦州上下一片欢腾。今日既然你前来,稍候便由刘通判代我为你接风洗尘。”
不咸不淡地与沈耘说了两句,李师中便回到了后衙。
而剩下的这些人,李师中口中的刘通判正好便是沈耘的熟人之一。当日这位代替陆诜将自己等人送到了城外渡口,今日又是他代替李师中为自己接风洗尘。当真世事轮回,这般完满。
沈耘躬身一拜:“刘公,半年不见,风采依旧。”
“是啊,我等风采依旧,却比不得沈半农你的风光啊。当日听到你得了传胪,老夫一时失态落泪,引得州中不少同僚笑话。今日你要多饮几杯,好让我心里平顺一些。”
“为刘公,自是一醉方休才可。若非州中诸公资助,我等在京师也不可能得如此名次。沈耘代赵文清,曾明礼,周青云,韩扬谢过诸公。”虽说韩扬跟州府的帮助半点不沾边,但是这个时候只要大家是秦州的,都说出来,让这些人倍觉有面子。
当沈耘坐在州府与这些官员闲聊的时候,外界却掀起了一重浪潮。
经过客栈中几个见过沈耘的人宣传,大早上的,路上许多人都知道今年秦州科考成绩最好的沈耘回来了。绿罗公服被夸张成了锦绣官服,孤身一人被说成了车驾连绵。一时间不少人闻讯前来,专门要看看沈耘在这客栈里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
先是城中那些有名望的士人。不少人是专门过来找沈耘的,但是碍于身份,不能进入州府。又听说沈耘在这里留下了诗句,所以纷纷挤进来观看。
短短一个时辰,竟然将当日松鹤楼中汇集的不少名士全都吸引过来。对着墙上这诗句,当成了宝贝一样,反复琢磨着字句。
“黄先生,你说,沈耘这诗写的怎么样?”黄先生本名黄仕达,名字寓意极好,只是可惜还缺了点运气。五次科考不中,岁数熬到了中年,在朝堂混了个特奏名,虽然没有授官,但是回来摇身一变就成了秦州的名流。
好在科举不顺,但是这人诗写的挺好,久而久之但凡有诗会,都会请他。而他的评价和解读在秦州来说也算是顶尖的,此时围观的人正好问他。
“嗯,字是好字,诗么,较真起来,也就是一般。不过嘛,再加上诗意,便又了不得了。”
老先生摇头晃脑卖了下关子,随即开始仔细说起来:“你看这诗吧,韵律不算太严整。恩,声,羹三个字,仔细说来应当是两个韵部。文辞更是平白到随便来个人都能够读懂意思。但是如果算上写诗之人的身份,你们便知道,咱们秦州不仅出了一个才子,更出了一个清官。”
被黄老先生这么一说,百姓们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乎口口相传,将沈耘的名声散播的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