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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不美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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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程平果然在齐州府遇到了周通。

    彼时程平正在跟船家买白莲藕。

    这齐州城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城内有好大一个湖曰白镜湖,碧波千顷,其出产的白莲藕最是有名,程平贼不走空,既然来了,又正当时令,自然不能错过。

    船家大概没遇到过这么又馋又不拘礼的读书人,忙笑道,“郎君且稍等,我让家里的给你把藕洗干净,莫弄腌臜了郎君的袍子。”

    程平咧着嘴笑道,“真是多谢郎君和娘子啦!”

    船娘年纪不大,听了程平的话,红着脸福一福,自去船尾洗藕。

    船家笑着摆手,“当不得郎君一声夸。”

    程平又问:“不知有没有多余的竹篮?可否一并卖给我。”

    船家让程平稍候,过去问他娘子。

    ……

    正翘首等着脆藕呢,有人拍自己肩膀,程平回头,是周通,忙笑着打招呼:“先达兄!”

    “悦安,我刚叫你,怎么不答应?”

    悦安是县试前,柳夫子给程平取的字。

    程平不好说光惦记吃了,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先达兄也是今天到的吗?”

    周通笑道:“我何曾是今天才到的,得了县试的信儿,拜了名府领了文书,我就来了。”又羡慕地说,“我不比你,名次好,心下自然安定。”

    “都是一样的,州试又不看原先的名次,也不是同一个主考,考题也不一样,兴许这次考得更好呢。”程平又比出更具说服力的例子,“听闻说前科状元县试府试俱是不佳,后来礼部试竟然一举夺了状元。”这个是前些天县试的时候,听一个消息灵通的考生说的,兴许本次州府试还能再遇到他。

    “你莫要安慰我了。我们考的是明经,又不是进士科。诗文这种事,主考不同,各花入各眼是有的。我们考的这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自己什么样,自己有数。”

    看程平努力想词安慰自己的样子,周通拍着她肩膀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惦记也没用。说实话,我考过县试,已经算老周家的祖坟冒青烟啦。”

    这位仁兄倒是旷达,程平失笑。

    程平提着买的藕,与周通沿着湖往前略走几步,是个小小的渡口,曰杏奴渡,渡口旁边有个破败的小亭,亭旁有碑碣,碑上除了“杏奴渡”这个名字,还有一行小字:“王璨送归妾处也。”①

    杏奴想来是那妾的名字,许是王璨要宦游他处,不方便带着这个妾,或是将有战乱,甚或再狗血一点,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看上了杏奴,王璨送走她以避祸,虽只一句话,却让程平脑补了三五十集的言情大戏。

    读正史,实在看不出王璨还是这样一位风流人物。当然,正史中一般是不大说无关紧要的风流韵事的,也或者,这个什么送归妾处是杜撰附会的,程平前世还在报纸上看到几个地方为争西门庆故里打架呢,光“王婆茶坊”就弄了好几个。

    姑且不说这里是不是真古迹,只说视野风景,还是很好的,远处扁舟点点,近处碧波残荷,又时有鹭鸟飞过,有种自然的风雅。

    程平、周通却行的不是什么风雅事。俩人在亭中青石板地上盘膝坐下,程平捡了根脆藕一掰两半儿,一半给了周通,一半自己拿着,二人就这么拿着小儿臂似的藕段,大吃大嚼了起来。

    正啃着,湖面上一叶扁舟由远及近。舟上郎君一身白色士子袍服,眉目清朗、长身玉立,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水波中行来,颇有谪仙之感。

    程平盘着腿,一边啃藕一边暗叹,网友们说,“衣服好不好看,纯粹看脸。”这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看看人家穿的白袍,再看看自己还有旁边五大三粗的周通,对比何其惨烈!

    那男子从舟中下来,负手前行,青衣僮仆捧着什物在后面跟着。

    经过亭子,那人微笑着看周、程二人一眼,冲他们点了下头。

    周通很是不好意思,连忙把藕放下站起来,紧着把嘴里的咽了,叉手道:“郎君有礼了。不妨也来亭中歇歇脚?”

    程平只好也跟着站起来。

    男子停住脚,道声多谢,竟真地走进亭来。

    周通攀谈:“敢问郎君可也是今科士子?”

    男子微笑:“两位也是吗?”一口标准的金陵洛下音,声音不高,带点沙哑。

    周通笑道:“也是。某晏河周通,这位是程悦安,也是晏河县士子,俱都是来考府试的。”却到底碍于面子,没说俩人是明经科的。

    男子微笑道:“尝听闻晏河风光秀丽,人杰地灵,观二位,果然如此。”

    程平抬眼,恰与对方目光对上,当下若无其事地避开,心说,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厉害,你能从我们两个吃藕群众身上看出“人杰”来,就神了!再想到“吃藕”两字的连读,瞬间被自己扎了心。

    周通面色微红,连说“过誉了”。

    又聊两句风物,那男子目光在竹篮里那两半截被啃得惨烈的脆藕上落了一下,眼睛眯的幅度更大了些,眼尾微微翘起,“就不打扰二位——看景了,预祝二位一举登科。”这位长着浓眉毛、悬胆鼻、方下颌,本是一张极正人君子的脸,却偏偏长了一双传说中的桃花眼,不笑时还好,笑起来就露出那么两分风流。

    程平过了这些年潜伏似的日子,于察言观色上颇有些功力,这微妙的停顿再加上那一转的目光,程平知道,这是被对方打趣了。当下在心里回敬一句:“是真名士自风流②,好不啦?”

    周通叉手笑道:“也祝仁兄蟾宫折桂、雁塔提名。”

    程平也假假地眯着月牙眼,跟着叉手。

    男子也对二人行了礼,转身去了。

    看着男子与小童远去的背影,周通摇头赞叹,“真是好风流人物。”

    程平笑了,坐下接着啃藕。

    周通也坐下,一边吃一边问程平,“你适才怎么不说话?这样的俊逸人士难得一见,保不齐是个士族子弟呢。我成绩不佳,你却不同,若是考中,都是同年,有个高门第的同年照应着,以后仕途也通畅些。”这话说得是真把程平当朋友了。

    不想弗了他的好意,也不好说自己没想做什么高官,就想着有个出身,就像后世之学位,好不受宗族桎梏,顺便混口饭吃——若老天果真开玩笑让我当了高官,哪天被同僚知道我是个女的,那得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再说,即便真想往上攀,也不是这么个攀法,没看人家连名字都没说吗?

    然而这些都不能说,程平只好笑笑,点头认错。周通只道她醒悟了,又提点两句,两人又吃些藕,听到暮鼓声,便往回走。

    考生们多住在贡院附近的旅馆里,周通住的是高第逆旅,程平住的是春风旅社,两家恰是对门,二人在门口叉手作别,相约明日一起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