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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周通站在榜前,一遍一遍地找,终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程平和杨华在周通身侧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周通却笑了:“我能来长安参加礼部试已经是侥天之幸了,时至今日才被黜落,早出我意料之外。”
程平、杨华默然。
“就这样,我家祖坟上的青烟也弥漫一片了,很应该弄些鸡鸭鱼肉祭祖。”周通又笑道。
周通平时总“完了”“完了”的,没想到真正被黜落了,倒能坦然处之。程平拍拍他肩膀,“我们下次再考。”
周通却皱眉:“呸!呸!什么我们?是我。你跟含英这科是必中的。”
程平和杨华都笑笑,承他的好意。
周通又道:“这回我可不陪着你们读书了,且去逛逛东市西市,也去胡姬酒肆喝一杯,回头够我在庄子里头说半年的。”
杨华本意交结的是程平,与周通交往原是附带的,后来处得长了,倒真成了朋友,此时看他的样子,心里也很是遗憾,嘴上却笑道:“让阿大带你去,他原是长安人。”阿大是杨华的仆从之一。
程平也笑道:“回来先跟我说说,我还没见过胡姬歌舞是什么样的呢。”
程平他们屋虽是强颜的欢笑,但到底是欢笑,馆驿里被黜落的不少,别的屋里愁容满面的、痛哭失声的……怎一个愁云惨雾了得。
第二场墨义考完,黜落的就更多了,所剩不过十之三四。齐州士子中,进士科只剩了吴焕、秦勉,明经科也只剩了程平、杨华等四人。
程平最担心的策问笔试终于来了。
程平坐在考场里,手有些微微发抖,不知道今年有大变革的礼部试会出什么奇葩题目。
吏人把试卷发下来,程平一看,果然不是什么好答的——藩镇割据问题,不由得想起被自己那位刺史老师叉出去的赵原来。朝中关于藩镇割据观点针锋相对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答得与判卷者观点不一致,虽然不会被叉出去,黜落是一定的。
程平曾听老师说过朝中党争。对藩镇和边患,陈相一党是主战派,邓相是主和派,陆允明既然属于陈党的,那么答题看起来应该走铿锵的鹰派路线,但礼部试试卷恐怕不是由陆侍郎一人来看的,保不齐会一审二审三四审,这么些阅卷者,其中有没有邓党很难说,若一味迎合主考,却撞在一位“鸽派”手里……
程平一边慢慢地磨墨,一边想着规避和投机策略。
其余考生有才思敏捷的,已经下笔了,也有跟程平一样还在构思的,当然也有一脸懵逼的——想来是他们的县试和州府试策问都比较温和,突然看见这么凶残的题目,难免就有些不适应不了。
倒是齐州士子们因为赵原的事,对这个题目不陌生,多多少少都想过答题思路,这会子便占了点便宜。
程平终于理好了思路,挺直腰,抬笔答了起来。
巡场经过程平身边,看她已经写了不少,陆允明肃穆着脸走过去,不知道这一大篇子,是言辞恳切,还是接着耍滑头?
第二日阅卷时,陆允明便知道了,后者!
程平就一个主要观点——打仗?你得有钱啊。
程平先论述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重要性,然后就开始说怎么“粮草先行”了。
要解决财政困难,不是只有加赋一个办法,程平旗帜鲜明地提出“理财以爱民为先”①,然后说方法。
先说漕运。程平把那日谢恩宴上自己关于漕运的观点撮其精要列了上去。漕运畅通,不仅可以解决长安京畿乃至运河沿线的粮食问题,还可以用“基建”拉动内需,增加就业机会——当然前提是雇佣劳动,而不是纯粹摊派的徭役。
然后说盐政。对盐政,程平没什么新奇观点,但“盐”值钱,这点毋庸置疑。想赚钱,当然要拿最肥的这个开刀,她泛泛地列举一些后代盐政的方法,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然后提出粮食常平法,解决灾年饥民问题。百姓日子过得好了,经济良性循环了,财政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百分之八十的篇幅写完,最后程平笔锋一转,又回到藩镇这个题目上来。朝廷有钱了,管辖区内的百姓安居乐业,藩镇估计连兵都招不起来,那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程平只是从理论上高谈阔论,却不知道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唐代藩镇的一大因素就是府兵制变募兵制,而募兵的来源就是失地的农民,程平给画了个大饼,如果农民人人安居乐业,谁还乐意去藩镇当兵啊?
陆允明读了两遍,且不时停下来想一想,程平这见地是尽有的,且有其独到之处,只是也太滑头了些!
陆允明提起笔,终究还是在已经有两个“上”一个“中”字的卷子角上画上了最重要的那个“上”字。
旁边一个上年纪的阅卷官员走过来,看到程平试卷上新写的“上”字,虽是笑着 ,却明显表达了自己的不敢苟同:“这份试卷虽内容略有可观处,但词句不够端整雅丽,某以为当算‘中’卷。”
这位官职虽低于陆允明,但为人耿直,在士林有雅望,是邓党的主要人物。
陆允明微笑道:“这本是策问,某以为,当以方策为重,词句为轻。”
另一个该组的邓党倒觉得程平写得还不错,尤其跟刚看的那几篇满脑子打打打的比,故而给了“上”,这时候便笑道:“李公不能拿进士科的要求来评明经,不然恐怕都要黜落了。这份在明经中已经是上上之选。”
另一位陈党的觉得程平说的不无道理,前年平叛就是因为财政吃紧才失利的,故而也给了“上”,此时看两个邓党自己对上,便微笑着做壁上观。
……
引起一场争论的程平此时正在睡觉,劳心劳力,可是累坏我了,今天谁说也不听,我要睡到实在躺不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