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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行达站在偏远门口,神色踌躇。
父母去青县后,他一直跟着祖父母生活。去年进了京郊的致远书院求学,又习惯了在书院吃住。今日傍晚时他得了消息要和父母、妹妹一起吃饭,心里既有一丝复杂的期待,也有几分忐忑。
这偏院三个月前开始有工匠进出修葺和仆妇打扫,素日他偶尔从附近行走,只是一扫而过而已,并没有其他感受。
但此时此刻从院门望过去,灯火通明一片,那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人声里,也许就是他的父母、他的妹妹在说话。只是他已有六年没和他们相处过,该怎么跨进这个院门呢?
“少爷!”
一个呆头呆脑的小丫鬟往外走,看见他站在门口直愣愣地冲过来行礼:“少爷你怎么不进去?夫人和小姐她们都在等着呢。”
崔行达到目前为止,只记得谢氏身边的牛妈妈和崔行初的贴身丫鬟春华。
小丫鬟见他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拍脑门:“少爷,我叫实秋,是小姐的丫鬟。”说完自己的名字又一跺脚:“哎呀,少爷都到了,我得赶紧去请老爷。”
崔行达来不及阻止,小丫鬟扭头就冲进院子里大声喊道:“夫人,小姐,少爷来啦!”喊完又一阵风冲出院子,一路小跑往前院奔去。
崔行达还没从小丫鬟一连串的动作中回过神,就听见院里传来谢氏的呼唤“达儿”,他仓促地拍拍衣摆,慢慢转身,瞧见一个妇人和小女孩儿立在门口冲他笑。
谢氏和崔行初听到实秋那声喊出来,见崔行达局促地站在大门口,赶紧让他进来。
片刻后,崔瞻也从前院回来,一家人桌前坐定,后厨上飞快地上齐了菜。
谢氏看着多年没见的儿子怎么都看不够,一颗慈母心无从表达,只好眼泪汪汪地不断往崔行达碗里夹菜:“达儿,多吃点儿菜,多吃点儿。”
崔行达望向满桌菜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抬头见谢氏自己不吃,一个劲儿给自己夹菜,想开口道谢又羞赧地说不出口,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埋头吃菜。
崔瞻坐得端端正正,挺着背直着腰教训谢氏:“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啊?”
崔行达身体一绷,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脸也板了起来。
崔行初翻个大大的白眼,看看这久别重逢的儿子,看看这满桌珍馐的团圆饭,多好的气氛啊,是你老人家摆严父谱的时候吗?
遂站起身拿过崔瞻面前的碟子,举起公筷冲崔瞻道:“父亲,你看是尝尝这道酸甜排骨还是羊肉粉丝煲?”
崔瞻还是很疼这个小闺女的,往桌上的菜扫了一眼,心说怎么这么多油的辣的,比较了一下道:“尝尝那个羊肉吧。”
“好”,崔行初挟了半碟羊肉粉丝煲放过去,待崔瞻尝了咽下去才冷不丁道:“哥哥有母亲挟菜,父亲你有我挟菜,想吃哪道就说,别吃醋了啊。”
“哈哈”谢氏掩嘴。
旁边牛妈妈和丫鬟们也抖着肩膀发出可疑的“噗噗”声。
崔瞻要是嘴里有东西就喷出去了。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吃醋了?他方才可不是因为没人挟菜才说食不言寝不语的啊,真不是啊。
他抬起头,心说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跟老子没大没小的小丫头,不妨看见刚才还紧绷着小脸的儿子在周围的笑声中也弯起了嘴角,旁边的谢氏朝他一个劲儿发射威胁的眼神,就恨恨地瞪了眼讨好笑着的崔行初:“挟菜!”
“得嘞”崔行初赶紧卖乖。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
厨房周师傅打听到主子们席间不时有欢声笑语,遂放下来心,心道:“这少爷的管事妈妈还算靠谱,没让我在京里第一顿饭就丢人。”想了想,掀帘回屋抱出一个酒坛子,叫住一个帮厨的婆子:“把这酒给葛妈妈送过去。”
那婆子接过道:“方才不是给她送了两坛米酒和四个好菜吗?嚯,那菜可扎实啊,和主子们吃的可是一样的。”
周师傅瞪了那婆子一眼:“你可看清楚,那几个菜的材料可是我自己另贴了银子的。”
婆子一拍嘴:“哎呦,瞧我这嘴,话都说不全乎,周师傅你的人品我们都知道,就不是不占不贪主家便宜的。我就是看见你自己贴那么些银子做菜给那葛妈妈,还要送酒,心疼不是?”
周师傅收拾着厨房台面上的东西:“那有什么?她帮着我办好了差事,我就乐意表示一二。我看她是个能喝、爱喝的,这坛子酒还是我从青县老家带来的老窖陈酿,劲大味冲,你这就给她送过去吧。”
婆子“嗳”了一声,抱着酒坛子出门去了。
月牙缓缓西移。
丫鬟实秋挑着灯笼,抱着一包荷包往崔行达住的述玉院走去。
刚才主子们吃过饭后,谢氏亲自给崔行达量了身长、足长,说是要给他做几身衣裳、鞋袜,又抱出来几批料子让崔行达选喜欢的花色。
晚宴散后,小姐回到房间就翻箱倒柜,翻出以前绣的荷包挑挑拣拣了几个,说是很衬那几匹布料,吩咐她把荷包给行达少爷送过去,让少爷搭配着衣服戴。
秋实到了地方,跟少爷的小厮三贵说明了来意。不一会儿少爷就从屋里出来,亲手接过荷包,嘱咐自己替他给小姐道谢,才慢慢地和三贵返身回屋。
“少爷虽然胖了些,但是很和气呢,嗯,小姐也和气。”实秋一边想一边从台阶上蹦跶下来,沿着述玉院的廊岩往回走。
“呕……呕……”
黑乎乎的树荫下传来两声难忍的呕吐声,吓了实秋一跳:“妈呀!谁在那?”
树下一个黑影不搭话,又“呕”了两声。
实秋弯腰掂了块石头在手心,走近了见那黑影一动不动,她把挑着的灯笼凑过去:“呀,这个人是……葛妈妈?”
夜色下的树旁,倚坐一个满身酒气的婆子,双眼紧闭,微有鼾声,应该是睡着了。
实秋觉得婆子脸庞眼熟,看了半响才猛然想起,这不是下午去见过夫人、帮着定菜单的那个葛妈妈吗?
从附近的地上散着些污物来看,估计这葛妈妈是喝醉了酒,没忍住呕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