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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凌晨,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冰雪世界中。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竹风竹青在铲雪,章锦婳跟在竹影身后,把杏林馆门口的长巷扫得干干净净,身上感觉发热,又在一楼的大厅打了一套五禽戏,才走去厨房。
竹芯已经把火升起来,厨房里暖烘烘的。
章锦婳洗了手,走到和面的案板前,伸手接过张婶手里的面团,揉了一阵,拍了拍,面团瓷实有弹性,仿佛小姑娘的白胖脸蛋。
等下要来的客人,有两个千金小姐,章锦婳只要想一想就莫名的有种欢喜。
就连写着客人名单的帖子,她都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是周夫人后来又派人冒着大雪送来的帖子。
还是三家人,但是只有不到十人。
一下子精简了。
分别是周少卿周夫人周子瑶,陈博士陈夫人陈子璎,马郎中马夫人。
杏林馆的客人,要么是一家人,男女老幼一起过来。
要么是官员之间的工作宴请,小圈子聚会。
要么是夫人们的社交聚会。
像这样几家人一起出现的宴席,还是杏林馆的头一遭。
怎么安排座位,章锦婳一开始还真是费脑筋。
坐一大张圆桌上,大人们的品级不同,又带着家眷,围坐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三张桌子吧,彼此之间又显得冷清。
最后安排成两张桌子,三位大人坐在一起,三位夫人带着两位千金小姐坐一桌。
主位和客位,彼此之间的层次立即显现出来,一目了然。
张婶对章锦婳的进步,满意得不得了。
这种人际关系的轻重主次搭配,是十分微妙的,一不小心,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就能影响大局。
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上锅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客人午时就座。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遇到周夫人,很多事情就超出了预期。
今天的客人,到得最早,比杏林馆平时的客人,早了一个时辰。
章锦婳正在和竹影在二楼雅间点炭炉的时候,客人就到了。
上楼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一听,就有个腿脚不利索的。
章锦婳站起身,微笑看着客人们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周正义,那双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就是他发出的。
周正义的腿,在征战时受过伤,李渊爱惜他思维缜密,进退有度,不肯过早放他归故里只做个闲散官吏,就点了他进太府寺少卿,特准他在京时不用每天早朝,只需年关时候,百官朝贺之际进宫面圣。
他这腿,是堕马骨折,被马匹拖着跑了几步又倒下来压住,所幸没有性命之忧,遗憾的是没有及时接驳,硬扛着自愈的。
后果就是走路不能受力,平时走路要用拐杖,一到冬天或者湿雨季节,伤疤处就会钻心的痛。
所以,章锦婳看到的周正义,就是一副紧锁眉头咬紧牙关的样子,和走在后面一脸雀跃的周夫人周小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紧随其后的陈博士,一看就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儒雅之气,跃然于外。
马郎中则是一副脸圆腰圆满面笑容的弥勒佛模样,喜气盈盈,全无半点官员气派。
三位大人进了雅间,由竹影引着落了座。
三位夫人和两位小姐由章锦婳引着在靠里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厨房里的炉子都占用了,章锦婳就用雅间里的炭炉,烧水给客人冲茶。
周正义略一打量,杏林馆的装饰,简约却不简单。
明明是第一次来,却觉得杏林馆的一切又熟悉,又亲切。
他不由得吩咐道:“把屏风撤了。”
声音轻扬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竹影上前将屏风收走。
少了阻隔,空间变得通透。
两位小姐也不再拘谨,好奇的四下打量。
她们早就想来杏林馆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可以跟着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要说早来一个时辰,就是天一亮就出来,也是愿意的。
趁着烧水的空隙,章锦婳将早上刚炒好的胡麻、去皮花生、黄豆、绿茶,一一研末。
分别加了盐或者糖,用开始冲泡了,放到客人面前。
陈博士咦了一声:“周大人,这可是你家乡的茶,我以为全长安只有你们家是独一家的,想不到在杏林馆也能喝到。”
周正义把茶杯放在鼻子底下,摇头晃脑的嗅着茶汽,十分的享受。
马郎中见状,也端起来喝了一口,同意咦了一声:“好喝,这个味道好。”
马庆丰虽然喜欢甜食,却不喜欢甜茶。他在周正义家里喝过甜甜的豆子芝麻茶,很讨厌“甜茶汤”。刚刚他也不过是客套一下,端起杯子应个景,清爽的咸味,却让他不由得叫了声好。
周夫人也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就一口气仰脖子喝下:“锦儿,再来一杯。”
周正义微微侧脸,笑着打量自己的夫人,对于夫人像喝酒一样的饮茶动作不以为意。
周夫人转过来,笑道:“老爷,这茶汤,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甜茶汤了。真是舒畅啊!”
夫人小姐们这边的墙上,挂了一幅“舒畅”的字,出自师祖的手笔。
周夫人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是这两个字最能体现。
章锦婳又冲了一杯。
周夫人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了:“锦儿,这个茶汤,也是你师父教的吗?”她实在很好奇,终南山的道士怎么会懂潭州府招待贵客的茶汤。
章锦婳抿唇一笑:“师父只传了道,茶汤的配方是我自己想到的。”
周正义突然问道:“你师父是谁?”
章锦婳转身朝着周正义微微躬身,道:“家师名讳玉虚道长。”
周正义又问:“师祖身体还好吧?”
章锦婳一怔,随即答道:“极好!”
瑜兄的父亲,怎么会知道师祖?听瑜兄说过?
周正义像是知道章锦婳所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我曾经拜你师祖为师,可惜资质不够,一年半载,也只学了一星半点,至今都不敢向人提起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