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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六本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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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不见停歇的雨势一般——

    左之助的死斗依然持续着。

    狂躁的意志沁染了头脑,双眸被闪耀于黑暗中的血红吸引,重复不断地索求着生命深处的颤栗。

    这是一生一次的打架,是对他来说的盛大宴会。

    也定然——是值得自己赌上性命的战斗吧。

    肌肉发出悲鸣,伤口变得麻木,不断溢出的鲜血逐渐剥夺着左之助仅存的活力。

    可是,手却无法停止,高高鼓动的心脏催促着他完成血红的仪式。

    是得胜后,继续于酒与女人带来的沉湎中追索下一处的修罗场,又或是用脖颈中的炽血铭刻这场战斗、并永久地沉眠于墓碑之下?

    不知道,这也根本不是值得去分神考虑的问题。

    现在只需要专注于眼前的战斗就好了。

    不…自己大概也没有余力去思考了吧。

    维系着左之助仅存的意志的,是名为“战意”的弦。

    去捅穿那老人的身体,看看他的血的颜色。去挑飞他的脑袋,让惊骇永久地镌刻于失去躯干的丑陋面孔之上。

    仅仅如此的想法,驱使着左之助一次次地挥下自己的长枪。

    失血失得太多了。

    连痛感也已然感受不到。

    此刻——哪怕仅仅是在一刹那间,让战意消退下去分毫,骤然涌上的求生欲就会一下子冲溃自己的意志吧。

    同样的,也不能让对方脱走。

    让他逃跑之后,放松的身体就将再也无法紧绷起来。

    毫无疑问地,这是命悬一线的境地。

    就如同——自己手上的大枪一样。

    一间半,不长也不短的距离。

    若他想逃跑,就用枪刃将他拖拽回来;若他想欺进,就用枪尖把他逼退。

    对方也被系在这一线之上。

    接着,就是两人意志的对决了。

    扫出的尺半枪刃不容分说,重重砸在小太刀的刃上。只闻当啷一声响,太刀从六本刀的手中脱落出去。

    可这不算完。

    只见六本刀就地一滚,一道寒光猛地劈斩向左之助的小腿,可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但闻左之助一声断喝,手中枪杆随之一竖,当即挡住横横切来的另一把刀。接着,十文字枪一拽一拖,锁住了六本刀的兵刃。

    “…撒手!”

    大喝的同时,左之助使足力气一卷,便将六本刀的另一把刀带向半空。可也就这一着,让左之助的胸腹露出空当来。

    六本刀的目光陡然变得凝厉。

    老人本自空着的双手中,又再度闪烁起冷冽的幽光,并于左之助回转不及之下,重重印上了他的胸膛。

    鲜血一下子泼洒出去,但左之助却有如未觉。

    不够深——六本刀立刻察觉到一点,并急急拉回身形;但是,左之助的枪,已经先一步出手了。

    “…咕!”

    倒飞出去的六本刀,连同着被砸坏的隔扇一起落在地上,连给他起身的空档都没有,左之助的长枪又再度、重重地落了下来。

    六本刀就地一滚,勉强脱开这一击的范围,但随之而来的,是左之助怒涛狂澜般的穷追猛打。

    流了多少血出去?

    自己的体内还剩下多少?

    尚且残留的,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生命,而是记录剩余战斗时间的沙漏。

    左之助希冀着——自己的血能再多挨一刻再淌光。

    在大枪二度落下的空当里,六本刀勉力竖起身形,可接着的一击横扫,又再度让六本刀踉跄地后跌过去,直直撞到另一扇隔扇上。也就在这一瞬间,左之助方才瞅准了凭空出现在六本刀手中的兵刃到底是何物。

    僧人的戒刀。

    饶是全副精神投注到战斗之中的左之助,也不禁在心中嘿叹起六本刀的古怪来。

    第一把刀——小太刀被打落在地上。

    第二把刀——短肋差插进了天花板之中。

    除了戒刀之外,尚还有把大太刀被六本刀背负在身后,这是第四把。

    余下的两把刀,是被藏在了哪里?

    枪刃和刀刃交击、碰撞、缠绞、钩挂,金铁的交鸣声麻痹了双耳,溅出的火光燎烧起更加旺盛的战意,迸裂的虎口传来钝痛,紧紧捏着枪柄的指骨,业已几乎拿捏不住。

    但是——想必对方也好不了多少吧。

    被用自己的臂力带起的沉重大枪,接连抡到两次,以他羸弱瘦小的体格,想必已经受了重创。只需这般消磨下去,他便定然会先自己一步倒下。

    而另左之助更加确信了这一事实的——在枪重重砸下的刹那,承受不住重量的戒刀一下子崩作两截。

    ——赢了!

    左之助快意地想道。

    就算他还有别的刀,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也决计拔不出来了!

    只消自己挺枪一刺……

    从肚腹上传来的剧痛,骤然打断了左之助的思绪。受原始的求生本能迫使着、左之助急急一个转身,始才让贴上肚皮的锐物刮擦着皮肉划过。

    第五把刀,是藏在袖里的铠通。

    这可真是……自己一文字切的疤痕,要变成“二”文字哩……

    只剩最后一息了。

    可能再换过一口气,自己就要栽倒在地了吧?

    在那之前——

    左之助的面色猛然一煞,也不知从那具残破身躯的什么地方攫来了气力,他的身子霎时挺起,空出来的臂膊骤地锁住了六本刀的喉咙。

    “逮住你哩!”

    六本刀的面皮涨紫,被勒紧的喉咙发出咕咕嘎嘎的怪音。

    可眼见着、他就要闭气过去时——

    森白的幽光,从六本刀的口中吐了出来。

    第六把刀,刺穿了左之助的手掌。

    那把刀——是被藏在喉咙里的。

    “受了这等重创,还兀自不倒,你莫非是大江山的恶鬼不成?”

    “嘿嘿……”

    左之助嘿笑着,指着自己腹部的伤疤。

    “老子死过一次哩,现在是‘不死的左之助’。”

    “——喝!”

    在喊喝的同时,六本刀又卯起力气,用从背后拔出的大太刀一下子斩断了左之助的朱漆榆木枪杆。

    “到此为止!”

    六本刀喝道。接着又“哇”地吐出一口淤血来。

    在另一侧,左之助庞大的身子轰然倒地。

    重新占据了听觉的雨声之中,又重新响起了脚步。

    接着,一个男人在六本刀的面前露出脸面。

    “——哎呀,哎呀,好一场名胜负……不,是名干架吧?”

    是与七。

    “您留手了?”

    “……没有。我若想杀他,他就算死了也会杀了我。”

    “是‘不死的左之助’呀。”

    与七轻轻笑了起来。

    “来杀我的?”

    六本刀说。

    “来救他的。”

    “如若不杀他?”

    “那你就走罢!”

    “堂堂的十阎王,恁般多事!”

    “小僧也不想,只怪这些堂堂武士们,也忒好事。”

    “不杀我,不后悔吗?”

    “若下回你还帮衬着“那人”,就连你也杀了。”

    “空谈大话!”

    六本刀扬着手,又转过身去,一.一捡起自己的刀来。

    “六本刀——你也别掺和了吧?”

    “那可不成,‘日轮虎彻’终要是老朽的东西。”

    与七略微沉下眸子。

    “哪怕……那是把染满罪业的刀?”

    六本刀沉寂下去。

    许久之后,他才悠悠道:

    “……与老朽又有何干?”

    言罢,六本刀腿脚一蹴,在黑暗里驰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