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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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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夫人王氏,祖上曾任哲宗宰相,若不是靖康之乱,王氏一族凋零离乱,她倒也不至于做了秦业的妾。虽然先夫人蒋氏后因病去世,她成了继室,但内心总是有所不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生了个聪敏又得看中的好儿子。

    蒋氏故去的时候,秦清已启蒙知事了,好在还有个年幼的秦漱玉,她既是秦业唯一的嫡女,又是秦清唯一的同胞妹妹。王氏对她好,自然比一味讨好秦清有用的多。是以这些年处下来,两人倒真有几分亲母女的感情。

    秦漱玉年初已经及笄,当时她的及笄礼可是盛大,贵人圈里的夫人小姐请了大半,做她赞者的更是德善公主。如此脸面,京中再无人可及。

    女子到了年纪,总是要出嫁的。秦漱玉若是嫁得好,一来别人要赞她贤德,二来对秦府也是个助力。她几次问秦业,得到的都是“不急”二字。女子好年华就这么两年,如何能不急?她知道漱玉心中也是惴惴,只是她身为女子,自然不好过问。

    王氏不敢就这个问题多番打扰秦业,于是就向秦源埋怨了两句。没想到她这个儿子,到是抿嘴一笑,反问道:“娘亲觉得三皇子如何?”

    闻言,王氏心中一跳,暗道难道老爷也是打的这个注意?她抚了抚胸,屏退左右后道:“三皇子的婚事自然是由皇上做主,我们哪能妄言?”

    秦源点了点头,十分赞同道:“自然需皇上做主。”

    对于她这个儿子,王氏是从来也看不透的,见他不再多言,她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在心里留了个念想。

    一次秦漱玉陪她做针黹时,她略略探了探她的口风。王氏见她闻言,先是惊讶,后又脸色微红,也就明白了。青春少艾又有几个不怀春呢?何况对方还是个俊俏的少年皇子呢。后来王氏也同秦业略提了提,秦老爷也不做声,只是淡淡说了句:“年后再议吧。”王氏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年后,她当然也不敢问。不过,她倒是为秦漱玉又多备了两套赤金头面和四件新制的衣裳。

    另一边的秦漱玉在听了继母的试探后,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她在小时候远远的见过三皇子一次,那时他还不是皇子,只是普通的小王爷。后来他被皇上收为养子,再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但是秦漱玉始终记得他当年身披白狐皮斗篷,眉如远山,眼若寒潭。

    秦漱玉从未想过能嫁与三皇子,但是如果真的嫁与他的话……每当心思一转到这,她的心就像揣着只兔子不住乱跳,脸也不自觉的烧红。

    中元节。家家户户早起以鸡冠花供养祖宗,或家中祭祀或往坟所拜扫。姚清怀被分家时,几乎可以说是被本家给赶出来的,祖宗牌位自然是留在嫡房。他还不得志时,每每到祭祖时候,嫡房总是多有刁难,后来竟然连请都不请他,直至他中了进士。此后来嫡房再有邀请,他也不去。是以姚夫人每年中元节时都会到灵隐寺为姚氏宗亲点盏长明灯。今年因为姚莲娘和姚芸娘都被禁足,所以只有姚萱娘陪她前去上香。

    上了香,添了香油钱后,姚夫人按例要去厢房抄经书。她拍了拍姚萱娘的手问道:“听说寺后新栽了片竹林,可要前去一观。”姚萱娘笑着摇头道:“娘亲,我又不是三妹,哪有那么大的玩性。我还是陪您抄要焚烧的经文吧。”姚夫人微微一笑,轻叹一声:“是啊,如果芸娘在,肯定是要去的。”

    小沙弥领着她们一行人去了西面的厢房,那片厢房是专门为香客辟出来的,主要是为了方便香客静思或者休息。小沙弥打开其中一见厢房请她们进去。厢房不大,却很整洁,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一张长几,几个蒲团,长几上供着一只黄铜香炉。香炉里燃着一支青皮檀香,使得空气中都弥散着股肃穆庄严的味道。

    “施主,请自便。”小沙弥双手合十行礼后,就退了下去。

    姚夫人等也忙对他双手合十还礼。

    东厢的第一间是住持永德大师的厢房,此刻他正与人对弈。

    永德大师在棋盘左下角落下一子后,对着赵慎微微一笑。

    “我输了。”赵慎放下手中棋子,赞道,“大师的棋艺还是如此精妙。”

    “施主的棋风倒是和五年前大相径庭。”永德大师笑道。

    赵慎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苦笑道:“昨是今非,时移世易。人又如何能够一成不变呢。”

    永德大师念了声佛后道:“然初心未改,无愧于心便是。”

    “大师说的是。”赵慎起身,拿起一卷经书,淡淡道,“可是大师又如何得知我的初心呢?或者如何得知三皇子的初心呢?”

    “施主的初心和三皇子的初心又何必分开计较呢?”永德大师微微叹了口气道,“施主过于执着了。”

    赵慎不由闭上双眼,他如何能够不执著呢?

    两人不再说话,重新摆了棋盘。

    直至酉时初,赵慎的贴身侍卫武川敲门求见,提醒他应赶赴宫中的中元夜宴。

    两人行至寺前,发现五十步外有一府女眷正在上马车。为免麻烦,两人闪身避至树后。赵慎见那家女眷举止文雅,随口问武川:“知道是哪家府上的?”

    “是姚尚书府上的女眷。”武川恭敬的答道,“她们在此供有一盏长明灯,祭奠祖先。今日到的是姚夫人和姚家长女。”

    “姚清怀……”赵慎略有所思,“姚家长女?那个与岳凛定亲的那个?”

    “是的,听说二人年后就成亲。”身为三皇子的贴身护卫,收集大小情报也是工作重点之一。

    “那倒是良配。”赵慎笑道。

    姚清怀,他很是欣赏,不靠祖荫,只凭才学,与秦业分至左右尚书。如今朝中李相年岁已高,身体又多有顽疾,最多年后就要致仕。那么相位就需在他与秦业之间擢升一人。他身份尴尬,少与朝臣交际,但是对各人的品性却是了解。如果姚清怀升至相位,那么于他则是有利有弊。利在于姚岳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两人一文一武,那么他在朝中的地位自然稳固许多;弊则在于他的势力大涨,龙椅上那位对他恐怕要更加防范了。

    距离有些远,赵慎瞧不清那姚氏长女的容貌,但可见她身段窈窕,举止婀娜。他心中一动,此女与岳凛倒也是一对登对的璧人。

    宫中每年的中元夜宴,都了无新意,不过是皇上带着皇后和几个有妃位的后宫佳丽,宴请皇室宗亲。皇室这些年人才凋零,成年子女更是寥寥,而这当中最最尊贵的当属三皇子赵慎与德善公主赵洛。

    赵洛今日穿着绣着金丝芙蓉花的礼服,额间坠有一颗鸽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映衬着她嫩白的小脸更加娇美。而她的母妃李妃,则穿着一件秋香色绣着缠枝纹的礼服,一整套镶嵌绿松石的头面,显得整个人低调又不失身份。

    身为赵括唯一亲生子女,赵洛是骄傲的。对于她后来这位所谓的三哥赵慎,她多少有些不喜,毕竟几年前他是需要向她行礼的。而如今颠倒了过来,谁还不能有些脾气呢?何况她还是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三哥。”赵洛微行礼道。

    “皇妹。”赵慎回礼道,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平淡无波。

    两人相视无语,气氛尴尬。

    “洛儿平日还常念叨着许久不见三哥,怎么今日见着了却又不说话。”李妃温柔笑道,“三皇子,洛儿害羞,还请见谅。”

    赵慎抱拳推辞道:“李妃娘娘言过了,皇妹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是慎儿过于拘谨,吓着她了。”

    李妃也不再言语,拉过赵洛至一旁落座。赵慎的座位则在她们二人正对面。

    夜宴伊始,皇上赵括领着皇室成员面北祭奠先祖。赵括洒过三杯水酒之后,凄凄道:“朕恬居皇位,失了祖宗基业,如今二帝仍在金人手中受苦。朕有愧……”

    跪在下首的皇室成员,忙齐声安慰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赵慎听着众人整齐如一的声音,眼中划过一丝冷漠,心中不由讪笑道,每年一次……但是他依旧随着众人发声,甚至比谁都要大声,要诚恳。

    被众人劝下的赵括不再呜咽,起身坐定后向一旁的大内侍徐又明挥了挥手。徐又明忙大声道:“开宴。”

    中元夜宴是所有宫宴中最难吃的一次。

    赵洛看着长几上摆着的那几份一点荤腥也无的素菜,就失了胃口。她有些悻悻的撇了撇嘴,眼角发现母妃正严厉的瞪了她一眼。于是端起那碗唯一还能让她起一点兴趣的,拌了桂花蜜的花生莲子汤。

    两刻钟后,皇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向赵括请罪告退。皇后孙氏自皇长子病逝后,身体就是载浮载沉的。从前宛如明月般的面容也迅速的枯槁下去,终日将自己锁在中宫,非重要宫宴不出。皇上也下过令,不准任何人打扰皇后。是以中宫虽尊荣不减,却寂静的如同冷宫。

    好不容易等到散宴,赵洛终于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放灯仪式。中元节放莲灯,这本是民间的习俗,渐渐的被皇室采用。宫女内监们也有人借着这个机会,私藏一两盏,为家中长辈祭奠或是为自己祈福。

    赵慎把玩着手中巴掌大的莲灯,同坊市卖的莲灯相比,宫人制作的莲花灯自是精巧无比,栩栩如生。点燃灯芯,漂浮在水面上,一盏盏莲灯顺着水流,影影绰绰,很是美丽。

    御书房内,赵括正在练字,眼角瞧见徐又明从门外悄悄走了进来,沉吟道:“今年他写了什么?”

    徐又明垂首行礼,双手呈上小内监递来的字条。赵括也不接,继续写字道:“你直接念就是。”

    徐又明应诺后,答道:“今年殿下写的是‘国泰圣安民乐’。”

    仿佛一切在他的掌握当中,赵括哂然一笑道:“呵,这么多年也没玩出个新花样。”

    徐又明哪敢搭腔,低着的头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里。

    “下去吧。今夜朕就歇在御书房。”赵括吩咐着。

    “是。”徐又明带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出了殿门,他看着天上的明月。许是十五的关系,今夜的月特别明亮,周遭伴着几颗闪烁的星辰。脑中却突然闪现出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思及此,他赶忙摔了自己一个耳光。看到一旁几个内侍诧异的看着自己,徐又明狠狠道:“这夏夜的蚊虫最是烦人,专盯人嫩肉咬。你们几个可小心着,若是咬着皇上,有你们苦头吃。”

    几个内侍忙低头应是。

    李妃带着赵洛回德安殿时,已过戌时,看着女儿一脸欢快的神色,慈爱的揉着她的发,笑道:“这么喜欢放灯?”

    “嗯。莲灯在水中闪闪亮亮的,远远看去就像天上的星星。”赵洛开心的眯起眼,摇着李妃的手臂。

    “你呀,都是个大姑娘了,还是这般孩子气。”李妃不由叹道。

    “娘……我还小呢。”赵洛嘟着嘴,撒着娇。她的模样好,撒起娇来是当真让人疼到心坎里。

    “还小?你都及笄了,寻常人家的女孩,到你这年纪不说已经成亲的,至少也都定了亲。”李妃微微一笑,认真道,“等你父皇忙过这阵,肯定是要为你指婚的。你还不如早些和母妃说说你可有心仪的人选。”

    一听此言,赵洛瞬间脸红起来,有些气恼的跺了跺脚道:“母妃……”

    李妃收起笑容,正色道:“母妃今日所言并非戏言,你自己好好想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