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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棋子,名为无常。
深红色的血玉整块切割而成的棋盘,加上白玉和黑玉做了那棋子,如同行走在血色的地狱中的黑白双煞,故名无常。
一般皇宫里的东西都要有好兆头,好寓意,但是偏偏就有一套这样的棋盘,名字不好,寓意更加不好,却是皇帝喜爱的宝贝。
熙春将手中刚刚重新备好的茶盏放在了皇帝的手边,然后便在棋盘的另一头坐了下来。还不待皇帝发话,熙春便随意地下了一子。
她的落子处却不是正常的棋局的落子处,反而像是真的随意放置的一颗。皇帝不禁挑了挑眉,但是也不言不语,就那么和熙春下了起来。
越下皇帝陛下的眉头越是深索,每每熙春看见皇帝下了一子便马上下子,便是连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很快皇帝陛下便开口道:“你输了。”
熙春一点儿也不意外,满脸是笑的对着皇帝说道:“总算是输了。”
皇帝陛下挑了挑眉头,然后问道:“当初杜太傅的棋艺算是天下一绝,出谋划策的本事也是天下屈指可数,怎么到了你这辈,竟然连棋都不会下了?”
纵然皇帝陛下语气中微有嘲讽之意,但是熙春却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只是和颜悦色地回答道:“熙春不过是不爱费这个脑力罢了。若是旁的书法绘画琴艺之流,随便练练也就罢了。独独棋这一道,甚是伤神了些。”
都说是棋逢对手,皇帝陛下遇到熙春这么一个不会下棋的,兴致也就没有了。扔了棋子,对着熙春道:“你若是能与朕旗鼓相当地下上一局,朕便将这无常赏赐与你如何?”
熙春对于这些身外之物从来都是有便好,没有也无甚不好的态度,此时皇帝陛下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反倒让熙春在意些。想来也是皇帝寂寞了些,偌大的深宫,找个能和他下棋的人都没有了。
虽然下棋也很费神,但是好歹比那些奏章之流的要好上半分,而且皇帝陛下棋艺又高,跟自己下棋自然不会太费神,这般想着熙春就点了点道:“先谢过父皇了。”
皇帝见她应得痛快,自然知道她也未曾将这棋盘放在心上,只是为了陪自己罢了,不禁有些失笑,然后沉声道:“若是你赢了,杜家,可以回京,这样杜家子弟可以参加秋闱。”
熙春原本整理棋盘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清理着棋盘。收拾完了熙春才对着皇帝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谢过父皇。”
书香世家不怕被贬谪,也不怕被流放,但是最怕的就是不能科举。纵然心中丘壑林立,万卷书都藏于心中,可是没有施为之处,也就失去了大半的色彩。
皇帝陛下看着熙春眉宇间突然展露出的郑重,不免对熙春的性子又把握了两分,然后便波澜不惊地说道:“朕如今不过月余的寿命了。”
这是天下基本上都知道的事情,或许在新年的某一日,皇帝陛下便会驾鹤西去了。熙春听见皇帝谈起自己的死亡却没有半分波动的语气,心中不由一紧,然后轻声道:“月余自然学不会天下的棋招,不免要皇上您亲自教熙春如何赢了你的办法了。”
“有意思,竟然要朕自己手把手教出一个打败朕的对手。”皇帝此时却展颜大笑,那声音却似是能传遍整个皇宫一般。熙春只是陪着皇帝的淡笑。
待皇帝陛下尽兴了,回过神来,看着熙春已经收拾好的棋盘,有些不高兴地道:“不是说让朕教你,怎么又收了起来,这徒弟也太不尽心了些。”
虽然吃惊于徒弟这一称呼,但是今日皇帝的真性情未免露出太多,完全违背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熙春反而有些习以为常。
还没等熙春坐定,皇帝便似乎想起来什么,对着宫外的大太监道:“福德,把朕的棋谱拿出来,给平王妃。”
福德打量了熙春一眼,然后很快便在皇帝的书桌旁找到了那本棋谱。然后递到了熙春的面前。熙春双手接了过来,看着书卷边缘轻微卷起的毛边,也知道这大概是皇帝陛下经常翻阅的一本棋谱。
但是这本棋谱没有名字。封面的书页之上,名字那儿还是空白。
皇帝原本专心摆弄这棋子,看了这本棋谱一眼,然后对着熙春道:“这是朕亲手所制,朕所用棋招几乎都写在了这本棋谱之中。虽然棋局看似千变万化,但是只要找到最关键的那一颗棋子,那么什么事情都会顺着迎刃而解。”
这是一个的棋路,也是一个人对于世间很多事情的看法。熙春很是认真地听着,皇帝看到那本棋谱上并无名字,这才想起来似的,将棋谱拿过,然后拿起旁边的朱笔,十分潦草地写上了“无常”二字。
写完随手将棋谱放在一边,然后招了熙春坐在对面,对着熙春细细地讲解起了棋的入门。熙春对于下棋这件事情,打小儿就是一问三不知,甚至是故意回避任何学棋的场合。这时候却静下心来细细听着皇帝的讲解。
皇帝的讲解让熙春觉得,大约帝师这个名号不应该给自己的祖父,而应该给皇帝陛下才是。思路连贯,轻重分明,很快就让人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且大约是知道熙春是个不能只记不用的人,故而,然后一边教熙春下,一边让熙春想,待熙春下子了,再一点点分析。
这样懂得因材施教的人,原本应该是能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的。但是,他却宁愿把儿子给一个素未谋面只是听闻过几句名声的人。
到底还是因为帝皇家。
待到福德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到了晚膳时分的时候,对弈的二人才发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皇帝原本还有些话为说尽,谁知熙春却很是果断地道:“民以食为天,父皇还是先用膳罢。我也得回去消化一番,不然记个囫囵,忘个干净可不好。”
这般皇帝才去用了晚膳,而熙春也就此告辞了。
除了承明宫,熙春不禁远远回望了一眼承明宫翘起来的屋檐。皇帝看似异常的表现背后,却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寂寥之意,还有对生命无常的淡泊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