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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丞的那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睛很黑,低垂着扫过她,眼里是只有她才看得懂的讥诮和幸灾乐祸。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表情。
尤玮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人有。
他怎么回来了……
尤玮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才四年啊,就又撞上了。
耀威请了这样一个团队入驻酒店,还是顾丞亲自率领的,这算不算是老天爷要亡了她啊?!
尤玮的脑子很快就开始不听使唤,哪怕她强行格式化,那些藏在角落里见不得人的回忆还是擅自跑了出来。
那可全是血泪啊……
***
四年前春
黑历史编号No.1
……
那天,娄小轩和崔圳第一次天约会,尤玮也跟去了。
这两人刚刚开始交往,尤玮容不得,不如就趁着两人感情薄弱先下手,这个时候最容易了。
可惜,这天无论娄小轩和崔圳去哪里,哪里都会看到顾丞。
尤玮和顾丞跟前跟后,俨然成了旁观者们眼里的第二对情侣,还是正在吵架中的情侣。
尤玮忙了一天,几次下手都被顾丞挡开,她怒急攻心,也不敢发火儿,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下子就扑到顾丞怀里。
娄小轩和崔圳一起看呆了。
顾丞也是一怔。
尤玮心里却在想,崔圳会吃醋吧,娄小轩会愤怒吧?
谁知,等尤玮刚抬起头,娄小轩已经把崔圳拉走了,还说什么不能站在这里碍事。
尤玮要追上去。
顾丞却一把拉住她。
两人四目相交,彼此估量,彼此较劲儿。
尤玮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有没有看到崔圳刚才的表情,他生气了么?”
该死的,她没看到!
顾丞目光冰冷,只有一句话:“我看你病得不轻。”
尤玮脸色一变,讥讽道:“是啊,只要楼小轩消失,我的病就好了。”
顾丞放开手,退开一步:“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你怎么不直接对崔圳说?”
尤玮越过他就走:“关你屁事。”
顾丞仗着腿长,没费什么力就和她走成并排,就算尤玮紧赶慢赶,都甩不掉,简直阴魂不散。
直到两人追上娄小轩和崔圳。
尤玮第一句话就是:“我刚才不小心摔倒了,你们别误会啊。”
说话间,她紧紧盯着崔圳的神情。
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他的眼睛里只有关心,没有嫉妒。
娄小轩这时却明知故问:“啊,真是这样吗,尤玮,你的脚没事吧,有没有崴到?”
尤玮没吭声,她已经被崔圳的反应打击到了,心里的小火山也渐渐休眠。
只是下一秒,她耳边就响起一道讨人厌的声音:“哦,她是不小心摔了,大概是因为骨质疏松,以及缺钙。”
那座火山又腾的一下沸腾了!
去特么的!
尤玮:靠。
……
…………
想到这里,尤玮一下子醒过神,眼前也逐渐恢复清明。
四年来的训练有素,已经让她学会了何谓装洋蒜,哪怕心里天翻地覆,脸上也能迅速沉面瘫。
她的神情渐渐淡了,转而直视顾丞。
眼前的男人看在她眼里,无疑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最佳代言,他也正瞅着她,还将她的手机递到跟前。
那是一副纯粹欣赏好戏的样子。
尤玮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接过手机。
下一秒,她就露出微笑,同时伸出右手:“Brian Koo先生,你好,很荣幸认识你。我姓尤,尤玮,你们接下来在酒店的所有行程,都由我来负责。”
一切都滴水不漏,严丝合缝,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虽然她此刻仍是心如擂鼓,但那又怎么样,她一定会把这个洋蒜装到底。
“你好,尤经理。”顾丞缓慢开口,声音低沉。
一手和她轻轻一握。
他的手温热,她的手冰凉。
两人又同时错开,谁也没有动声色。
尤玮笑问:“车子我已经安排好了,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
顾丞从善如流:“好,请带路。”
外人眼里,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但是只有两个当事人读得出来,来自对方身上那特有的恶感。
那嫌弃,只能意会,无法言明。
……
尤玮率先往大门口走,她的脑海中已经记下了两辆商务车停的出口号码和车牌号。
一行人跟在尤玮身后,踏出自动门,迎上冬末的冷风,很快就找到两辆车。
尤玮和司机打了招呼,确定身份,便拉开车门。
除了顾丞和苏一淳,其余三个男人率先登上第一辆车。
尤玮一怔,转头就看到顾丞已走向第二辆。
尤玮立刻跟上,苏一淳却已经快她一步拉开车门。
顾丞径自坐了进去,姿态闲适,淡漠的眼神却慢悠悠瞟向这时来到门口的尤玮。
尤玮对上那目光:“很抱歉,我不知道顾先生乘车的习惯。”
两人一个冷,一个淡,只有脸上商务式的虚假。
等苏一淳也上了车,尤玮跟上坐到最外面的位子,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可以走了,师傅。”
停了几秒,尤玮又假笑着对顾丞说:“为了方便顾先生了解我们酒店的运转,需不需要我现在先和你讲解一下?”
顾丞抬起眼皮,仿佛弯了一下:“耀威酒店的一切事务,我的团队已经了如指掌。或者,尤经理能说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如此的单刀直入。
尤玮一顿,面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在重复着,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
“不知道顾先生所谓的‘我们不知道的事’,具体指的是哪方面呢?”
顾丞没说话。
苏一淳代为回答:“尤经理,我们这次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一是要帮贵酒店检查内部问题,二是帮忙制定改革计划,并且实施。换句话说,我们最想了解的就是目前都存在什么弊端,需要针对什么问题。如果你有好的建议,可以随时提出来。”
换句话说,是让尤玮先主动坦白,为求自保,可以顺便出卖一下别人。
尤玮“哦”了一声,开始打太极:“不好意思苏小姐,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我本人人微言轻,只是负责酒店前线的工作,不太了解高管们的想法,自然也不敢提所谓好的建议。至于弊端,我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尤玮几句话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苏一淳动了动嘴唇,刚要把话再说的明白点。
谁知这时,顾丞就开口了,那嗓音低沉悦耳:“尤经理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没听懂?”
尤玮看向顾丞。
四目相交,刀光相会。
但那风起云涌不过是瞬息之间,很快就被掩饰掉了。
尤玮眨了下眼:“哦,如果我是真傻呢?”
苏一淳愣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说话的经理。
顾丞却是勾起唇角:“真傻的人怎么做的上行政部主管的位子?尤经理是否在告诉我,接下来的裁员要从你下手。”
……
呵呵,果然是来裁员的。
所有人都知道,酒店最容易被裁员的地方就是行政部,因为大部分一线员工都属于这个部门,拿这些虾兵蟹将开刀也是管理层门一贯的作风。
站在情面上,尤玮知道自己应该巴结奉承这个团队,把人家哄高兴了,下手时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想不到,来者不善的会是顾丞。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将不再是公对公的战争,而是新仇旧怨一起清算。
公私不分,夹带私怨原本就是顾丞的本性。
这个节骨眼,她要是退让了,以后岂不是要节节败退?
不能退,又不能针对,那么就只能周旋。
思及此,尤玮吸了口气,这样说道:“顾先生,恕我直言,这世界上的任何酒店都有它自身的问题,所谓人无完人,只要是人在经营,就会有弊端。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因为一点弊端就抓着不放,非要将里面的毒瘤清除干净才肯罢休,恐怕换回来的也未必是健康,而是支离破碎的空壳。顾先生不妨换一套思路想想,不要把‘裁员’作为大目标,而是在最大限度的保留现状的基础上进行改革,这样岂不是更能发挥‘酒店医生’的威力,也更能让人信服?”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也是在情在理。
可是顾丞听到这话,神情却越发犀利:“说穿了,尤经理是在拖延时间。我是无所谓,今天提早来是为了突击检查,明天才是正式开工。现在我愿意把丑话说在前面,也是让你放弃垂死挣扎,只要工作上没有纰漏可纠,就不用心虚。”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直接把苏一淳看愣住了。
她跟着顾丞的团队四年,知道他的话一向不多,就算说也只是简明扼要,很少像今天这样存心和一个人杠上。
尤玮也是让人吃惊,都到了这一刻了,尤玮难道不该趁机拍马屁么,或者赶紧把她的对手供出来,忽悠他们将其铲除,也好方便他们梳理内部的人际关系。
这样的套路,才是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酒店管理层最着急干的事啊。
结果,这两人直接开战了。
苏一淳以手掩嘴,轻咳一声,打了个圆场。
与此同时,尤玮的手机上也进来一条微信。
她快速扫了一眼,是陈笑发来的:“学姐,陈经理发现你不在酒店,又要趁机刁难你,非说你无故旷工。我和他解释了你今天休假,他非说你已经销假上班了,你就是旷工!”
尤玮原本不想理会,陈经理就是个跳梁小丑,翻不出花儿。
可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却闪入一个念头。
尤玮不动声色的将手机递到嘴边,当着顾丞和苏一淳的面,说了这样一句:“转告陈经理,再有半小时我就到酒店了,大门口见。”
放下手机的同时,尤玮也皱起眉,一手按向胃部。
那神情仿佛突然感到不适,却又在强撑,她还朝对面的两人微微一笑,故作坚强。
顾丞瞬间眯起了眼。
苏一淳却是一顿:“尤经理,你是不是不舒服?”
尤玮的声音也透着虚弱:“我没事。”
通常情况,越说没事的人,就越代表了有事。
苏一淳:“你是不是胃痛,我这里有药。”
尤玮摆摆手:“大概是喝了冷风,待会儿就好。”
话落,她的目光又瞟向神情高深莫测的顾丞,他的目光里透着不怀好意的笑,欣赏着她的表演。
尤玮却是不怕的,哪怕顾丞是照妖镜,她都不在乎。
她需要的只是他的静观其变和配合。
尤玮笑笑,透着柔弱:“顾先生,我为我刚才言行和你道歉,天气太冷,我也有点心急,一想到未来将有很多同事工作不保,我就病急乱投医了,竟然没管住自己的嘴,把我的真实想法都说了,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呵……
顾丞在心里笑出声。
很好,这才是他认识的尤玮,两面派,黑莲花,还是浸泡在绿茶里催熟的那种。
一味的硬碰硬不是她的作风,她一向最懂得就是装腔作势。
自然,尤玮既然楚楚可怜,他也乐的配合,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让她突然变脸的原因,。
思及此,顾丞缓缓翘起唇角:“哪里,说道歉未免太严重,你、我各自站在不同的立场,方才不过是切磋一下,无伤大雅。更何况,尤经理情急之下的这番话也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接下来几个月,咱们合作愉快。”
尤玮笑了:“好,合作愉快!”
——他接招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