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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气氛格外沉重,农家小院外篱笆上的虫鸣声都渐渐变轻了。
覃九寒继续算着账,“就如大哥所说,我侥幸能一次考中,过了府试,那便是院试了。那我来回赶路便耗费时日了,因此必定要在锦州府租个院子安定下来,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那就算两个月好了,锦州府租赁一处房舍,三两银子一个月,还不包其它衣食行,光是住这一项,开支便要六两银钱。”
“更何况,穷家富路。我身处锦州府,人生地不熟,少不得的多些银子打点,省着点,三两银钱。平日里购置些笔墨纸砚,和同窗人情往来,四两银钱。”
“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二十两左右。”
等他算清了这一笔账,覃三寿傻眼了,怪不得说供个读书人难,光是赶考,这一路就得花上这么多银子。
一户农户,一年到头在田里忙活,累死累活,除去家里头的嚼用,一年到头能存个五两银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覃三寿算是勤快人,按理说这三四年的,不旱不涝的,老天爷赏饭吃,怎么也能存个十几两。但实际上的情形却是,家里头的余钱也才三两不到,连李丽娘身子骨不爽利,都是找个赤脚大夫买贴药,生怕给家里增加负担。
“那……那你说咋办?明年考试,那家里也还是凑不出那么多银钱。难不成就不考了?”
李丽娘也担忧地看向小叔子,以前还觉得家里头日子过得去,小叔子把账摊开这么一算,还真是入不敷出了。
见兄嫂二人都满脸惶惶,覃九寒才觉得是时候了,家里的境况不改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赴考。
“大哥大嫂莫急,先吃饭,吃完了,我同你们细说。”
夫妻俩心不在焉拿起碗,菜都是好菜,李丽娘的手艺也很不错,但两人就是味同嚼蜡,第一次觉得有大米饭吃都不开心。
总算等到覃九寒放下筷子,覃三寿夫妻二人赶忙道,“阿弟,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并非卖关子,只是希望哥哥嫂嫂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大哥举棋不定,我出再多主意,也是无用。”
覃三寿看了看媳妇,又想起这些年一家人抠抠搜搜过日子,坚定点点头,“我干,阿弟,你说就是。”
覃九寒:“凌西村山泉水多,乡亲们多用山泉水浇灌,所以各家各户种的果子味道爽口甘甜。”
凌西村背靠大山,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丘陵小坡,种果树再合适不过,水好,乡亲又勤快,种出的果子,村里的小孩都爱吃。
只是凌西村地处偏僻,寻常商人也不会寻到这穷乡僻壤来,再加上果子不好存放,年年收了果子,只能给自家孩子当零嘴。实在吃不完的,就只能送给亲戚朋友。
几年下来,谁家都不愿意花大力气在果树上了,一家也就留了几株果树。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费些心思在庄稼上。
“只是卖果子,却不是简简单单从乡亲们手里收了去卖就成的。”
李丽娘点头应和,“没错,这县里头卖果子的小贩不少,也没见哪个发了大财。”
覃九寒又接着说,“首先,嫂子渍果子的手艺可以拾起来,普通的果子寻常,但渍果子却是值得买一买尝一尝的。”
李丽娘连连点头,“小叔子说得有理,只是我的手艺,能不能卖得出去?”
覃九寒摇头,“嫂子不必自谦,况且,我们的买主,也不是县城里的人。”
“不卖给县里人?那买给谁?”
“卖给经过浮山渡口的客人。”覃九寒一语道破,“浮山渡口来来往往都是船只,除了往来的商贩,途中经过在此处歇歇脚,购入一些物资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大多是些前往锦州府的大户人家,船上有许多女眷。路途遥远,船舱内又闷热,大部分女眷都会有晕船的症状。”
这些还是覃九寒上辈子出任监察使时发现的,虽说是出来替皇上办事,不好带妻小,但还真没哪个男人能忍住一年半载不泻火,所以跟着他的小官随从们,多多少少都带了几个貌美的侍女。
这些侍女说是侍女,但看架势打扮,就知道不是侍女那么简单,不是小妾就是房里伺候的丫头,因此好些都过惯了好日子。一上船,船离岸没多久,倒了一大片,上吐下泻的,好不难看。
他当时也没说什么,由着她们吐,等到了下一个渡口,派人在当地租赁了个院子,把那些病歪歪的侍女全都赶下船,一个个在赁的院子里老老实实住着。
覃九寒又起话头,“所以,我们的生意,面向的来往船只上的女眷。”
李丽娘听得连连点头,“小叔子说得有理,我看这生意能做。我阿娘怀阿虎的时候,吐的不行,便是吃渍青梅好的。”
覃九寒又道,“刚刚是其一,其二,我们既然要卖给商船上的女眷,就得卖相好,干净。”
李丽娘恍然大悟,她毕竟是女人,对女子的心理再了解不过了,“对,东西买回去,必然不是下人吃,多是家里主子吃。那些个夫人小姐的,东西不干净,不美观,可入不了她们的嘴。”
见嫂嫂一点就通,仿佛很有做生意的头脑,覃九寒心下满意,他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却也没实实在在做过什么生意。再者,他自己并不打算参与到兄嫂二人的生意中,不说读书人不得行商贾之事,这是他给兄嫂乃至整个凌西村寻的一条谋财路。
他打的主意便是,以后他走了,凌西村上下也能一心把生意做大做好,家家户户过上好日子,也不枉费他重生这一回了,所以,他自己并不打算牵头。
覃九寒赞赏点点头,鼓励兄嫂二人畅所欲言,“大哥大嫂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也只是说个大概的设想,真正要把生意做起来,还得靠哥哥嫂嫂自己。”
受了他的鼓励,覃三寿挠挠头,“我听阿弟的意思,仿佛是要从村里人手里收果子,拉着大家伙儿一块挣钱。咱乡里乡亲的,都是邻居亲戚,我也乐意和乡亲合作。只是,一来,拉着全村做生意是大事,我们得和村长提前打好招呼。二来,我和丽娘都没做过生意,我想着,要不先用自家去年渍的杏子试试水,若是卖得动,那我们再和乡亲们商量,也省得乡亲们白高兴一场。”
覃九寒对兄嫂二人的表现很满意,覃三寿虽然老实但做事谨慎,还懂得循序渐进的老道理,不是那种异想天开之人;而李丽娘则脑子比较灵活,又有女子天生的细心,能想到一些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他们夫妻二人搭配起来,不一定能做成大生意,但一定也不会差。
他打的主意就是让覃三寿夫妻俩自己打拼,所以他只开了个头,后头就不再多说了。
这一夜,是普通的一夜,又是让覃三寿夫妻无眠的一夜。并非是焦虑和害怕,而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
黑暗中,覃三寿忽然小声和妻子倾诉,“诶,丽娘,我咋觉得阿弟成了家里拿主意的人了?你看阿弟今日说做生意的时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咱都插不上嘴,就顾得上点头了。”还有点失落呢,阿弟以前虽然也很有主意,但也还是个小孩,总感觉他过了年一下子长大了。
李丽娘懒得搭理丈夫的小情绪,随口敷衍了一句,“嗯嗯,我觉得小叔子拿主意比你好,小叔子是读书人,见识多,都是骨肉血亲的,难不成小叔子会害我们啊?”
覃三寿憨厚一笑,“嘿嘿,对,我阿弟就是厉害。”这么有本事的人,是我阿弟,亲阿弟。
丈夫本来就是个弟弟无脑吹,开口闭口都是“我阿弟如何如何”,李丽娘听听便随他去了,闭眼沉沉入睡。
天色微明,鸡刚叫了一回,覃三寿夫妻二人便起身了。
覃三寿忙着把厨房内的酒坛子往外搬,李丽娘则是拎了一筐子的草编小篮。李丽娘阿爹是做手艺活的,她还没出嫁的时候,便成日跟着阿爹编些雅致的小篮子,到了覃家,这手艺也没抛下。
在草编小篮里摊上几片刷洗干净的枇杷叶,用筷子从酒坛里捞了杏子李子梅子,沥干后,一个个放进了小篮里,最后将草篮敞口处收口。圆鼓鼓的渍果子鼓鼓囊囊填满整个草篮,给人一种颇有雅趣的观感,让人忍不住想尝尝那酸甜爽口的果子。
在背篓上盖了一层棉布防尘,覃三寿便背着背篓准备去渡口了。
接下来的大半日,覃九寒便发现嫂子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就连朝食都做糊了。
日头缓缓爬上山坡,覃九寒在屋内翻看着书,忽然听得门外一阵鸡啼狗叫,熟悉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农家小院。
“丽娘,阿弟,你们快出来!”
来人语气喜悦,正是清晨出门售卖渍果的覃三寿。
李丽娘急匆匆跑了出去,覃九寒也悠悠起身,两人出了门,就见覃三寿满脸喜悦卖关子。
“你们猜怎么着?”
观他表情,便知道生意必定不错,但李丽娘还是提心吊胆的,推了他一把,“你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都卖光了,我这一趟,足足挣了两百文铜钱呢!”说着,把背篓里抱着的一包银钱拿了出来,在手里颠了颠。
大半坛果子,杏子梅子李子都是自家树上摘的,只花了些调料钱,草篮子也是自家编的,拢共不要三十个大钱,一早上的纯利润,便足足一百七十文。
夫妻二人皆是兴奋不已。